“滚吧,这儿用不着你了。”陈清朗一甩手,连带着也将她的脸甩向一边。于是就不再管小翠如何,自顾自的去推喜房的门。
陈清朗跨进门里,回身阖门时瞧见小翠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呆楞在那里,便压低了声音讽刺道:“怎么,还没听够?”
小翠仍旧不发一言,只是低头站着。
“那我给你留条缝儿,光听怎么能听的真切,可惜了这大喜的日子不能捎带着你一起快活。”
半晌,有悉簌声透过门缝飘然而至,不消一会儿,轻浅的吟哦声也接踵而来。孟婆看见小翠终是把头抬了起来,透过那条细窄的门缝儿窥见了桌上快要燃尽的红烛和旁边早已被人遗忘的合卺酒,入目皆是一片刺眼的红。
像是被那大红色灼伤,孟婆将双眼从三生石前移开,踉跄几步,跪倒在一旁的空地上。这半晌功夫桥头又多了几个等着喝汤的鬼,孟婆在一众疑惑的目光里霎时便捕捉到了陈清朗。那个老头畏缩在阴差身后,正充满防范地盯着自己。
所谓梦醒之痛便是此刻这般感觉了吧,只是可笑自己拿着一段从别处偷来的记忆,移花接木般栽进了自己的树枝里,还无比宝贵这树上结出的畸形果实。曾为他快乐为他忧愁,痴痴缠缠五六十年,到头来不过是在自己骗自己。
梦里的自己是假的,陈清朗也是假的,就连那故事本身,到底有几分是自己杜撰的也不可知了。
一瞬间悲伤,后悔,绝望如千斤巨石一般压下,争着做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可她还不能就此垮掉,她要去弄明白自己究竟为何而死。将一排贝齿咬紧,孟婆再次回到了三生石前。
这一次的景象换成了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气温比初春热了些,孟婆猜测可大概是五六月里的初夏。还是站在那夜孟婆矗立的门廊下,她看见小翠搬了个板凳坐在院子里,正努力地往面前的小药炉里扇风。
乍暖还寒天气最容易着凉,“莫不是小姐生了风寒?”正这样想着就听到屋子里伴随着一阵咳嗽声的叫喊。
“小翠!”
小翠答应着,起身进了屋。
“药熬好了吗?”
“好了。”她轻声回应。
“那你端进来给我喝了吧,身子乏的很,喝了药我想睡一会。”
柔玉喝了药没一会儿就睡熟了,小翠把板凳挪到了门廊边,拿了针线出来,坐在院子里绣起了花。
她美好的面庞经阳光一照,白皙得如同透明一般,看上去如上好的羊脂白玉。孟婆看着眼前这一幅美丽的景象,内心生出无限向往,时隔五六十年后终于又看到阳光,但她只觉得悲凉,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失而复得都叫人欢喜。更何况,她只能短暂的享有一下阳光。
正当此时,陈清朗从外面回来,远远地看见院子里只有一个小翠,便刻意放轻了脚步声,悄悄站在了小翠身后,觑着眼瞧她手里正在绣的花样。
“给我的?”
小翠慌忙站起来,与身后的陈清朗拉开距离,微微低着头不敢去看他。
“回姑爷,这是我自己绣着玩的。”
“方才没看清,你绣的这是什么啊。”
“回姑爷,奴婢、奴婢绣的玉兰花。”
“嗯,倒是绣得好看。”
陈清朗没接话,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将小翠打量了一番。
“夫人呢?”他仿佛漫不经心地问到。
“方才吃了退风寒的药已经睡下了。”
“嗯……夫人既染了风寒,这几日我自当不便与她同寝。不敢劳烦夫人挪动,还是我自己换个屋子睡吧。”不知是不是小翠听错了,她觉得陈清朗的语气里竟然透着一点欢快。
“你去把西边的屋子给我收拾一下,我今晚就住西边了。”
“姑爷,这样、这样怕是不好吧。”
“怎么了,你是觉得我使唤不动你?”
“不、不是”小翠磕磕巴巴地说着,还想为自己解释一番,但陈清朗没有给她机会。
“那还不赶紧去!”
孟婆站在廊下冷眼瞧着,这短短几个时辰里发生的变故太多。相比桥头相遇时的惊慌失措,此时她已经冷静了许多。起初她不明白为什么上了年纪的陈清朗与自己记忆中的那个人如此相去甚远,她还只当是人活着或者都会变的,毕竟他经历了那么多她无法知晓的时光,性情大变也不是不可能。但如今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原是他本来就是个极会使心用腹的人,怕是沈柔玉本人也深陷在迷局里,不能辨得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