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川纪事_作者:北清野(12)

2019-03-05 北清野

  “但谁又说,江湖不可以那样呢?”

  杨行之不算历尽艰辛也算饱尝风霜了。多年后回想起来,他承望的是无论怎样,管他什么江湖江河、江南塞北,南诏只是南诏好了。

  江湖说白了都是少年意气,普通人挤得头破血流后,就不会认为自己还足够生猛了,懂得了话要一句掺半句讲,人不要是黑非白的看,想做个不起眼的星子,想袖手成云。

  又或者,其实还是这山望着那山高,风景那边独好呢?

  糊涂人明白起来还不是最可悲的,就比如现在的杨行之。不幸往往降临在一个人认识到不幸的时刻。

  这下,他连“活着”这件事都说不清了。

  杨行之在西川堂的日子算是劫后余生里的苟且偷生,唯一的乐子就是和宋欢逗逗嘴皮子,仿佛还可以回到十多年前的南诏太和城。

  “山有木兮木有枝……”

  杨行之在西川堂的空庭里杵着,忽地被吓了一跳,不敢转过身去。

  “小丫头,你是认真的?”

  男孩哼着不知名的山野小调,雀儿似的音符心花怒放。

  女孩穿着条鹅黄色的裙子,头低的不能再低了。

  杨行之以为他的身后站着的是一个旧人,一个隔着追忆与伤逝的人。

  要是转身了,映入目中的该是一盏挂起的红灯笼。少女从灯后蹿出,朝他招手,接着向街市跑去。灯火接连在女孩身后亮起,整个太和城是漂浮着的星河。

  旧日的姑娘啊,眼会倦了,眉不会倦。浓淡相宜的一笔,隔着云端也是远山浅水。

  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一下。饶是有所准备,在看清来人后,他的眼还是沉了下去。

  “干哈呢?”田小哈扔了块嘉应子入口。

  “可是有人来了?”

  “啊?不就是乐部的在堂外弹棉花么?这就离魂儿啦?萧青山那边还催你的稿呢!当心点,老人家今个儿心情不太好,别是这个月的日子又到了。哈哈哈……”

  见杨行之对她的玩笑没反应,田小哈眨了眨大眼睛,眼瞅着二人中间空出了一行六个点来。她期待杨行之会说些什么,毕竟这样的机会不多了。于是她还站在那里,抛了个果子,歪了下去,又抛了个,滑掉了,最后便蔫蔫地去了。

  此刻,杨行之的眼前是一挂海水。

  堂中的墙展开成古旧的残卷,天空和海面都在燃烧。巨浪就在头顶,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水里生物的尸体。

  终于,一个浪劈头拍下。

  忽而又是深巷,卖花声和在河岸的柳荫鱼酒中,宿醉的少年们嬉笑怒骂,俚语里多是自鸣得意。

  白日里,凭空腾起了焰火,又像荒水一样倾泻而下……

  他颤抖着向前,脚下的山川中,羽状散开的湖泊是灰色的雪,漫无目的地飘了起来,焦化的末端卷着火星。

  后来有一天,当你恐惧衰老的时候,所有陪你听雨歌楼上的少年们都在恐惧着死亡。当你独自跨过苍山洱海,才发现少年们已连同他们的骄傲、乖张、暴躁以及不可一世,葬身了火海之中。当群山一一倾覆、深海寸寸枯竭,你终于幡然醒悟,你原来一无所知。当你再次被这世界遗弃,你仍必须向前,前路尽管昭示:此地无人生还。

  二胡还在堂外欢欢喜喜地咿咿呀呀,无忧无虑的心事撑不起过于悠远缓慢的长调。

  西蜀的秋天回来了。

  让我们把镜头再摇向箭矢出现的那一天。

  萧青山从桌前抬起头,疑惑地看向杨行之:“你认识这支箭吗?”

  杨行之冷若冰霜:“从未见过。”

  沉默了一会,他反问萧青山:“你呢?”

  “未曾。”

  杨行之低声“唔”了下。

  堂里的香炉熏得人晕晕乎乎,杨行之也是,揉搓着太阳穴便晃出去了。

  这边,吴桐看见杨行之出来后没多久,萧青山也出来了。

  穿过回廊,萧青山缓缓移上台阶。三五步后,他停了下来,手撑着扶栏,肩膀颤抖着。

  秋天来了,这是一个注定不适合二胡的季节。

  一年前的初秋,校园里到处都是咋咋呼呼的大一新生。两年以来,萧青山还是第一次没和吴青一起开学。

  听计部的学生讲,他们的学姐吴青回白城了,在一家还不错的公司,好像是她爸帮忙找的,薪水也就中等看得过去吧。在现实面前,他们被一种名为毕业的检测仪扫遍全身每处毛孔,最终得出结论:萧青山药石无医,吴青错诊出院。半年后,同学群里传来消息,吴青在数次相亲之后,嫁给了一个和她门第相等的公务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