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_作者:童庭(236)

2019-03-05 童庭

  端哥儿自个也好久未见他了,还是前段日子端哥儿九岁生辰,那人送了端哥儿亲手做的一件衣裳,那衣裳陆旦要他在生辰日穿着,也不管活计是多么普通,甚至一般的丫头都比不过,那日端哥儿便穿着这件衣裳过了一日。

  端哥儿知道,明面上他是阿爹的养子,未来这整个陆家的继承人,可论起地位,确实比不过这院子的主人,但凡这些年那人对他有过一丝不满,隔日他必会被陆旦以别的名头送回他亲生爹娘身边,再不召回。

  端哥儿讨厌那人,因他的缘故,他被笑话没娘,丢了脸,还时常胆战心惊怕被抛弃了,可另一面,端哥儿是小孩,小孩最明白谁好谁坏的,他心里又知道院子里的那人心地好,新衣裳是他熬了几夜一针一线做出来的,端哥儿看见生辰那日陆旦离席,放不下发了热的那人。

  他还晓得自个闯祸后,之所以被罚的轻,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的缘故,皆是那人从中周旋,免去不少他的皮肉之苦。

  他一个小孩子,还未多大,竟也尝到了爱恨之苦。

  他对那人,总有说不清楚的孺慕之情,那人若喜爱自个,却为何不肯抱抱自个,若真将他当孩子看待,为何不时常来看他?让他过来请安?

  端哥儿走近几步,窗户半掩着,他略微垫脚探身便能看到里面,都是五六月的天,那人还穿着夹袄,想是才刚醒来,半梳着头,丫头服侍他在榻上洗漱,厨房送来清口的精粥,新做的下口小菜,还有三碟点心,两盘甜的,一盘咸的,那人胃口不大好,身旁丫头在劝他,说新做的点心可是郎主专请了新的掌厨,知道郎君您爱吃甜的,好歹吃上几口,待郎主回来,也好放心了。

  那人听了,果真拿了起来吃上几口了,随后笑了起来,端哥儿眼也不眨,目不转睛地看,那人笑了,从未有过的,端哥儿都没见他对自个这般笑过,都只对阿爹这样,如今连个丫头也能见,偏他像是个外人,连个丫头也不如!

  再见不知说什么悄悄话,声量压得很低,端哥儿侧耳都听不大清,只见屋子里的人说说笑笑的,想及在这可怜至极,在窗下跟个偷听者般,端哥儿眼一酸,鼻也一酸,一阵风过,端哥儿鼻头痒,打了个喷嚏,惊动了屋里的人,丫头警觉道谁?

  端哥儿忙躲至一处隐蔽草丛中,不叫人发现,但见那丫头张望,不见人影,回头道许是什么猫儿的经过。说着便将窗关了。

  端哥儿使劲瞪着窗,要穿个洞,心里一股子不是滋味的滋味,一个小丫头都敢说他是猫儿了!

  他越想越伤心,他打了个喷嚏,如何里面的人听不出来,那人为何不担心他会不会病了?

  他胡搅蛮缠地想,一会是恨死屋里的那人了,却不知是端哥儿自个蛮横脾气,怪不得别的人,哪能知道他来,知道他在窗下?

  他更不知道来之前,那人早问过了丫头,小郎君在哪?

  吃完了饭,那人私底下替他抄的半本书还未送过去。

  端哥儿伤心极了,想他一个人孤零零在这里,阿爹不过是为了那人才抱养了自个,如此来看,那人是不喜欢自个的,迟早有一天他会被送回去。

  既如此,当初为何要选自个?选一个不讨喜的?

  他越想越气,既然总有一天要被赶走,还不如他索性乖乖地收拾了包袱,自个家去算了。

  府里众人哪里察觉得到这混世小魔王突如其来的伤心与决议,更别提他一个小人,竟不顾面子,胆子大到翻墙爬树出去,摔了一嘴的泥,竟还觉得从此自由了,不烦别人的眼了。

  他这一走,带了个小包袱,初初拿了脚站在宽阔大街上,方知一股害怕,与从前在马车上所见所感不一样,好像这不是他生活了许久的土地,外头的人都看他,却又十分冷漠地挪开眼,最后像阵寒风似的一个个经过他。

  端哥儿跳着兔子似的,打着气走,他不认识他原来的家在那,他一出生就被抱走了,只知道是在另一条街上,不算是很热闹的地。

  他打算问问人怎么走,问了好几人,都因他是个孩子还没开口就摇头说不知道,随后很怕他一般,匆匆走过。

  后来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爷爷说带他去,端哥儿点头跟着走了,却不知他一身绸缎衣裳早被人贩子盯上了,端哥儿又长得好,是个能卖出大价钱的货,比当年买阿雪的钱还要多出好几十倍。

  贵人的孩子和穷人的孩子,哪怕在这点上也强压了一头不止,随后便如丧火流星,生死皆有命,万丈红尘滚滚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