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玄又一停顿,觉着似乎没有委婉多少,喻生的脸色越发不好起来。他正准备破罐破摔继续往下讲时,便听见喻生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咬着牙忍了不少怒气,有些恶狠狠地对他道:
“祝玄,你什么时候能不气我?”
“……”祝玄惊讶,“啊?我气……”
“你是想告诉我,到时候你可以自己毁掉那封住你魂魄的冰锥,让自己魂飞魄散,以确保无论如何阵法都不会完成是吗?”
祝玄点头,“是啊,这总比被因为抵抗而被撕扯开魂魄好一些,何况……我这副身躯,确实是……确实是难以支撑太久。想必你一开始就明白的。”
喻生紧闭上眼,第一次选择不回答祝玄的问题,哪怕撒谎都不愿意。他不在乎自己花费了多少时间,散去了多少修为,哪怕只为见祝玄一面,即便是死都在所不惜。
祝玄见喻生不说话,只能在心底当他是默认了。
“我不生不死,如今也不过是魂魄留在已经死去百年的躯壳内无法离去罢了,我不过是想要,想要能长长久久地,陪在你身边……”
祝玄不是最初就想要选择这个办法,而是在考虑了种种后果后,很是无奈地发现,最终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最好的结果。若是稳住他的魂魄强行毁掉阵法,必然会对他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而与此同时,百年来不知多少沾染怨念的魂魄还被困其中,不能悉数斩杀的话,世间便又多了一次麻烦。
喻生静静地听祝玄说着,祝玄恍惚间觉得此时此刻,倒像是以前那般,自己惹了喻生生气,之后还要赖皮一样缠在身边哄着。
“我明白了。”喻生突然睁眼道,“我能做什么?既然不让我毁掉阵法,不让我杀了那些不知名的魂魄,如今我还能做什么?”
祝玄在很认真地为自己找退路,找一条万全之法。喻生明白。
“喻生,你什么都不用做,不要难过,不要受伤,不要乱跑,乖乖在师门等着,我会回来的。”
——
生死,轮回,魂飞魄散。
等待,分离,永不相见。
这仿佛无法承受的一切,都在逐渐逼近着。
正如他们二人所猜测,柳南絮将阵眼设在了人数众多的蜀中,而自阵眼之下,无数被囚禁的生魂覆着怨念迟迟不去。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祝玄自出生为人,先是在天寒地冻中险些丢了命,而后又借着梅三千对故人的旧情重获新生,被所有人捧在掌心里长大。随之而来的,又是从未历经过的伤痛和死亡回报在他的身上,无法改变的事实总归是他此生继续活下去的枷锁。
只是祝玄从不觉着是上天毫无怜惜之心,他未曾死在冰天雪地中被野狗分食,未曾流落世间,未曾不声不响地死在鬼域。这都是可遇不可求之幸事。
只是这一次并没有以往那般幸运。祝玄与喻生在前一日才商讨过阵法完全开启的时间,谁也未料到翌日清晨,整个扶周城都宛如坠入了人间炼狱,彻头彻尾地换了一个模样。
血色的天幕欺压而下,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挥散不去的雾,自后土之下不断溢出粘稠肮脏的血液包裹的枯肢断臂,利齿般撕扯着在街上仓惶逃跑的凡人。
扶百生不知为何竟能找到祝玄和喻生所留之处,一路赶来月白的衣角上污血燃尽。当他近乎筋疲力竭地撞开门时,只一眼就断了自己想要求助的心。
“你师兄怎么了?!”
喻生站在房间中央,墨色的长袍无风自动,神情淡漠地瞥了扶百生一眼,“放心,很快就会没事的。”
扶百生松了一口气,边抹汗边点了点头,有些语无伦次道:“那便好,若是他好了,你们就快些离开吧,我一路过来都差点丢了命,这扶周城内人数众多,想要全数救出太难了。”
“很快就会没事的……”
“什么?”扶百生一怔,霎时间明白了喻生方才所说的或许并非是祝玄。他心惊肉跳地挪了几步,正好能看见祝玄从喻生宽大的身影后,躲着一个看着仍是少年模样的祝玄。
扶百生这才看了个清楚,比他方才进门时看的更加明白。一踏进房门时他只是瞧见了地面上血迹斑驳,便率先认为是有人受伤,可如今他看进眼里的,却是祝玄一身衣衫像是刚从水里拎出来一般厚重,一针一线都沉甸甸地挂满了血珠,源源不断的鲜血顺衣角落下,甚至是露出的一点苍白的脸上,都在不断地渗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