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是没有法子的,谁让此人是师祖裹在襁褓里带回来的,还将自己那把霜寒剑留给这孩子,柳青元当时捧着个嗷嗷大哭的肉球脸色难看得很,转身就交给了竹青,后来又辗转在几位长老那里,一路混到了如今。
天门的宝贝疙瘩祝玄,在师弟入门的第一日起,就打上了要带他到处乱窜的主意,但喻生多少有些沉闷,闹也闹不起来。当晚,祝玄就被柳青元拎回去教训了一番,这才安稳了下来。
这一日,祝玄没皮没脸地往喻生门口一戳,拍了拍喻生的门:
“师弟,师弟。”
他还没叫两声,喻生便将门开了个缝,只露了一条纤细的人影问道:
“师兄,何事?”
喻生的脸,乃至身体,甚至是门框和木门,都满满地写着“勿扰”两个字,祝玄一时语塞,竟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但这人就算再孤僻,也不至于不给自己师兄的面子,片刻后缓缓地开了房门,有些不自然地说道:
“师兄是想要看我的剑法?还是想看我抄的经书?”
祝玄一顿,什么剑法什么经书,自己都不知忘到哪片山头了,还有心思看你的?这人一身顽劣性,此时却不忘煞有介事地正色道:
“嗯……师父既然赐你剑,那日后便是人剑不离,若是修为不精,一朝祸事起自身都难保。”
就这样你来我往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两个人尴尬的对话终于以祝玄将他的小师弟从房中请出来结束。喻生到山上来,说起来已经有小半月,这小半月中柳青元像是躲麻烦一样,虚影一晃就跑了,和当年对祝玄一个样。
祝玄人疯惯了,反正偌大的天门山没人管得住他,自在得很。但祝玄虽然贪玩,养在山上十多年,竟然出奇地很会察言观色,一张嘴皮子也是磨得精光。
喻生似乎还有些不自在,浑身上下绷得紧紧的,眼神也时常闪躲飘忽不定,偶尔那点大方和稳当,都是艰难地演出来,台面上放不了太久就会崩塌。
祝玄心知肚明,是自己那不知长什么样的父亲,一声令下流放了喻生一家至北荒那无人之境,天公不眷恋,柳青元救下喻生的时候,喻家上下已经没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个捧在手心里护着的孩子。
他虽然没到过北荒,但也知道那地方,张口就是一嘴的沙子,睁眼就是到处撒野的妖异食人吮血,这孩子生来就不知自己犯了何事,恐怕只觉得自己原本就生在那荒蛮之地。
喻生就这样,稳稳地端住自己最后那点自尊,板着一张小脸站在亭子里,看他那师兄为自己演示剑法。他实际不怎么感兴趣,全然觉得此处安稳不知比北荒好上多少倍,说起求仙问道,旁人那里一生难求的机会,到了他这里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混张舒坦的床罢了。
脸上忽然闪过一道光,喻生蓦地抬起头,发现是祝玄那柄喷薄着灵光的霜寒剑,映着雪光扑面而来。祝玄脸上还带着点少年跳脱,拔剑势如破竹,剑体修长雪亮,剑过之处能卷起一道劲风,但纵使剑风再凌厉难挡,都被祝玄一身上下满满的少年锐气压了下去,仿佛他手上挥的不是一柄利器,更像是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脚下行云流水,身若惊鸿。
喻生竟有些看呆了,一时间心里也冒出了一点异样的不知明的感觉。少年踌躇满志,意气风发,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吗?还能如此夺目如此让人心生艳羡的活着吗?
喻生如是想到,一时间脸上的表情没管住,难得露了点惊讶出来。祝玄只是简单地走了一遍剑法的起手式,还走得颇不认真,他一向讲究花哨好看,什么实用招数都是竹青和柳青元逼迫着才练的。他一见喻生有些惊讶和压不住的神往的样子,心里一阵窃喜。但乐也只乐了一瞬,随后立马就把自己大师兄的身份摆到牌面上,道:
“执剑便为剑修,日后可要拿自己的剑当身体的一部分。剑修之境要到上乘,虽说艰难,但也不能草草了之,稍有不慎走火入魔,那就是万劫不复了。”他上前一把抽出喻生背后的龙吟,龙吟通体玄黑,剑柄古朴,看着平平无奇但上下无一不带着让人肃杀的压抑感。
祝玄皱了皱眉,知道这是一柄好剑,甚至还带着点凶悍。
“喻生,你即入了此道,便不能当做儿戏,这世上不公之事诸多,人界尚且分三六九等制度严苛,在此道也是同样的道理,旁人如何看那是旁人的事,你决不可将自身当做只配在淤泥里打滚的蚯蚓,要真是这样说,恐怕镇山石上所刻‘天道无亲’四字是一生也领会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