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岚山很听话,把烟搁在了手边一只烟灰缸里,继续神情复杂地望着陶军。
人一病就特别显老。浑浊光线下,陶军这张焦黑的面皮就像被烘烤过一遍,以至于失了最后那点水分,全干咧咧地皱了起来。
这样的老态透着股英雄迟暮的苍凉,谢岚山一瞬间心疼地想,这个男人已经无可挽回地老去了。
这些年陶军待他,比起亲爹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是不清楚。
白色烟雾袅袅飘起,如旧日回忆,不绝如缕。
“哦对,马上就是老谢的忌日了……”陶军从箱子里搬出两件旧款式的警服,扶了把酸疼的腰,喃喃自语,“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会儿警服还是89式,很质朴的橄榄绿,袖口两道金黄色的袖线,配着同样金灿灿的盾牌领花与纽扣,非常精神。谢岚山完全可以想象出,当年尚且年轻的老谢穿着这身警服,该是何等英姿飒飒,迷得邻里间的大媳妇小姑娘没事都上他家求帮忙,他爸来者不拒,气得他妈直哭。
“我在泰国的时候又遇见穆昆了,”又一些回忆浮现眼前,刺得谢岚山一阵锐痛,眉眼间便露了些狠意,“就是他给我递了纸条,让我循着线索找到了金牙。”
陶军一刹变了脸色,扭头斥他:“你怎么还跟穆昆勾搭不清?!”
以眼睛攀咬上老人的目光,谢岚山停顿数秒,蓦地森森一笑。
“因为早些日子在汉海的时候,穆昆就跟我说,他已经调查出了‘门徒’是谁。”谢岚山注意到,听见“门徒”二字时陶军不自然地变了脸色,于是他往前迫近一步,冷冷地说下去,“他说就在当年的‘缉毒火三角’之中。”
第148章 善恶的灰度(5)
谢岚山去见老陶队长的时候,市局里的小陶队长接到省里通知,立即抓捕谢岚山,一旦拒捕,准许当场击毙。
这是一次要求配枪的行动,市局枪弹分开管理,还得重案大队去装备库里取。
小梁跟着陶龙跃一块儿去取枪,一路上都在心里犯嘀咕。他毕业即来到市局工作,因表现突出调入重案大队,虽说侦破的都是杀人、贩毒这类的大案子,但平日里用得上枪的机会还真不算多。最近的那次还是几个月前追捕乔晖,可那毕竟面对的是穷凶极恶的连环变态杀手。所以直到摸到真枪之前,他都不信这次抓捕行动是要配枪的,愣了愣,决定问陶龙跃:“陶队,这是干什么?咱们不是去请谢师哥回来问话么,配什么枪啊?”
“你以为我想带枪?”陶龙跃脸色铁青,跟刷了层靛里调墨的油漆似的,“上面说了,拒捕就警告,警告不听就击毙。”
“啊?击……击毙?可他不是……不完全是那个杀人犯啊?”小梁大惊。从法律上来说,一个社会危害性严重的死刑犯倘使越狱拒捕,将其击毙理所应当。但到底是一同共事三年的战友,小梁虽然如今见着谢岚山时的感情有些复杂,却也不愿他殒命在自己眼前。
似嫌小梁聒噪,陶龙跃虎着脸皱着眉,不再吐露一字,只是神情凝重地为自己的配枪装填弹药。警用92式,外形比已经淘汰的54式漂亮不少,鸣枪示警的爆鸣声更响亮,子弹威力也更大,总之非常适合执行一线警务。陶龙跃犹记得自己刚换上新枪时的那股兴奋劲儿,英雄就得配上衬手的兵器,没有玄铁剑的杨过也帅不到哪里去。可他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以这把枪对准自己的铁瓷,谢岚山。
陶家老宅的阁楼内,暗黄色的灯光像洒下的一场霪雨,两个人都浸淫在这场雨中,视线漫漶不清,心情也跟着变得潮湿晦暗。
老刑警站直了身体,微微仰着头,望着这个自己一手带大了的男孩。他第一次意识到,对方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他英俊剽悍,深刻的五官与犀利的眼神都透着一股力量。
俄而,陶军叹了口气,向着谢岚山移了一步,竟非常坦然地点了点头:“当年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会来问我的。”
这就是承认了?谢岚山吃了一惊,他原本做好了对方抵死不认的准备。
心口虽如蜂蛰般刺疼着,但这个怀疑由来已久,倒也还能强撑着自己不倒下去,谢岚山不再遮掩,开门见山地问:“所以你就是门徒?”
陶军摇头,浑浊老眼瞧来十分诚恳:“不,我不是门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