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中_作者:金十四钗(41)

  谢岚山他们赶到的时候,张玉春已经被包围了,但他挟持了一个人质,拿着尖锐的钢筋抵住了一个妇女的脖子——那个想替儿子拼出一笔学费的母亲。

  天色暗透了,张玉春藏身的工厂已经废弃多时,厂房外古树森森,一部分树枝扭曲着盘桓主干之上,另一部分则东凸西支、张牙舞爪地挡在窗前。月光从树桠与窗户的缝隙间透进来,用微薄光线把工厂内的空间切割得支离破碎。

  厂房已拆得七零八落,裸露的横梁上挂着一些塑料长布,形同鬼魅般飘拂。

  视线太差了。

  张玉春身高不足一米七,抓着那名与他身量相当的中年妇女挡在身前,正好挡住了所有理想的射击角度。陶龙跃先安抚,再威吓,温严并用地劝其放下凶器,可张玉春濒临疯狂与崩溃,任陶队长说得口干舌燥,还是死死勒住人质不放。他手中的钢筋往人质颈部一捅,已经划开一道流血的口子。

  两难境地,这是所有警察都最不愿意遇见的场面。嫌疑人挟持人质,嫌疑人尚未定罪,人质却亟待救援,开不开枪、怎么开枪都是问题,一旦救援失败、人质伤亡定然是口诛笔伐从天而降,但即使救援成功,也总有人会质疑:为什么不射击嫌疑人的非要害部位。殊不知这种控制性制服是拿人质的生命冒险,歹徒受伤后极可能做出过激反应,远没有一枪毙命来得万无一失。

  谢岚山虽然已经复职,但配枪还是被缴走了,他冲持枪与张玉春对峙的小梁一伸手:“枪给我。”

  小梁简直不理解:“谢岚山,你刚被处罚过,事儿还没完呢。”

  所有警察都恨不能扔掉这烫手的警用手枪,所以他没法理解谢岚山此刻的挺身而出,为什么一个人,会连续两次做出同一个糟糕的选择。

  “你能这种视线条件下,保证一枪击毙歹徒而人质毫发无伤吗?”谢岚山定定望着小梁,“我能。”

  “但是……”小梁递上了自己的手枪,仍显犹豫。

  “人质的生命安全高于一切。”谢岚山持枪瞄准不远处的张玉春,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至于我个人会不会事后被追责,这不是现在应该考虑的。”

  汗水滑落额角,谢岚山眼睛微眯,寻找一瞬即逝的射击角度。从种种疑点上分析,他并不认为张玉春就是真凶,但如果劝导无效,对方真的失控伤害人质,他就不得不选择击毙他。

  一只手忽然按在了他持枪的那只手腕上。手掌下的热度与力量令人心安,莫名就卸下他一身重压,沈流飞说:“交给我。”

  “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我一进门就晕过去了……”进门后发生的一切太匪夷所思,别说别人,他自己都不信。见沈流飞从包围自己的警察中走了出来,张玉春突然失控地大喊,“反正没人会相信的,你们都觉得我模仿了一幅画,把丛小姐一家都杀了!”

  “我相信。”沈流飞将双手打开高举,示意自己没带武器,“我就是那幅画的作者。”

  “你又不是警察,你信不信管个屁用!”张玉春手一抖,人质疼得嗷嗷直叫,满脸是泪。

  “我是省里聘请的顾问,”为免张玉春进一步伤害人zhi,沈流飞及时停下脚步,坚定有力地回给予对方保证,“我的话,管用。”

  “我他妈不信!”张玉春仍然紧张,长期遭人白眼、歧视与冤枉的经历使得他无法相信任何人,特别是眼前这个看上去斯文优雅、与自己天壤之别的男人,“你这种人怎么会相信我这样一个吸过毒的前科犯呢!”

  他甚至想,反正都被冤枉杀了六口人了,索性杀掉手上挟持的这个,也就不算赔了。

  “蠢货,你还不明白吗,”这位斯文优雅的沈流飞直接爆了粗口,他抬手扯开自己的衣领,说了一个更易拉近自己与张玉春距离的词语,他说的是,我们。

  “我们是一样的,”沈流飞说,“我跟你是一样的。”

  借着警方的手电灯光,张玉春看见沈流飞胸口暴露的刺青,再细细一辨,竟是满身的伤痕。

  凌乱错杂,惊心动魄。

  像是刀伤、枪伤,甚至是爆炸产生的伤痕,总之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人,不该有这样的伤痕。

  “你走出戒毒所已经2年零10个月,然而每回只要登记身份证,很快就会被警察找上门,强行要求你尿检。在老家,你儿时的玩伴都已经成家立业,你既羡慕又渴望,却不敢回家看看,就怕父母亲眷露出那种看待‘瘾君子’的眼神;在大城市,你找不到人愿意与一个前科犯合租,又不愿再与过去的毒友同流合污,一个人住房租是贵了些,但总好过他人的排挤与白眼……”沈流飞缓步向张玉春靠近,“你始终孤单一人,即使努力想与身边人亲近,他们也会因为丢失钱包这样的事情,立即向你投去怀疑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