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看了我一眼,就转过头去凝望那轮满月。我顺着他的视线,可以看到他的侧脸。这月光分外皎洁,我看见他微微蹙起眉头,眼中压抑着无可奈何的愁绪。
可他还是微微勾着唇角,好像面对一个任性胡闹的孩童。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望向我,他说:“是的,拉维尔,我在等一个人。”
这个时候他又重新眼含笑意了。我好像忽然间对他多了一些理解,又好像没有,没有关系,这不重要。我想,无论是人或者吸血鬼,这样的时候我需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我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问过这样一个让他感到难过的问题,我想他大概不会再对我的提问抱有什么期待。这样最好,因为我自认为是一个寡言的人,由我来挑起的话题几乎没有让参与者感到愉快过,这是我用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身体力行证明过的。有些人擅于会话,有些人则适合沉默。他是擅于会话的吸血鬼,我是适合沉默的人类。
他果然不再等我提出新的问题,而是主动说:“拉维尔,我听说库尔德宁的人给你起了个外号,你听说了吗?”
我当然听说过。
但这都不能算是外号,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写实的描述。我的工作是在夜幕笼罩之后开始巡逻,用银质的圣剑制裁意图谋害人类的吸血鬼,到太阳完全升起时结束。我是一个守夜人。这样看,他们称呼我黑夜骑士没有丝毫不妥之处。我属于夜晚,即便我侍奉浸没于阳光下的神明,但我却是为了黑夜而生。
好在我的名字没有继承任何关于光的词汇,历史上有无数名为光的骑士在黑暗里陨落。假如一位守护漫漫长夜的骑士死在吸血鬼的獠牙下,圣堂里的主教便会告诫其他信徒,这又是一位信仰不够坚定的骑士堕落于吸血鬼的诱惑,神只能以死亡将他拯救。
我是第几位守护圣城的骑士?我记不清了,不过这不重要。他曾问过我,他说:“拉维尔。既然每一位守护黑夜的骑士都会在吸血鬼的诱惑下堕落,那么你呢?”
“原来你诱惑我了吗?”
这是实话。虽然他看上去非常失望,我确实没能察觉到他所说的诱惑究竟是什么——或者他的美貌本身就是一种诱惑?这倒是很有可能。我承认,他的脸能够颠倒众生,可我确实没有因此而意乱情迷……或许是我太过迟钝,仅仅只能欣赏?
他摇了摇头,笑起来:“那我想,应该是你的信仰太过坚定,没有人能够动摇吧。”
不是这样的。我几乎脱口而出。我对他不为所动(难道他真的诱惑过我?)可以是任何原因,但绝不可能是因为信仰。
我能够站在这里,紧紧握住银之剑,能够斩下所有前来猎杀的吸血鬼的头,正是因为我没有信仰。
☆、Fryderyk·F·Chopin
#03
吸血鬼于深夜到访,又要在日出前离开,和以往的每一次都相同。
他走时天边已经隐隐流出晦暗的光芒。在临走之前,他一脚踏在城墙的边缘,又忽然回过头来,说:“下次见,拉维尔。”
那些金色的光落在他身上,好像在他的苍白皮肤上洒下一层金粉。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或许每个吸血鬼都像他一样,都像他这样眷恋着月光。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只是那金粉一样闪烁的是灼烧的痕迹,就典籍里记载的内容来看,阳光灼烧吸血鬼的身躯带来的剧痛与地狱的业火焚烧人类的灵魂相同。无怪这个种族这样深爱月色,倒不如说是只有月光爱着这些被诅咒的生命。
天就要亮了,他今天停留得比过去都要久一些。悬在我腰侧的银剑开始泛起微光,这是被供奉在圣殿中、名为太阳的圣裁之剑,因此持剑者握住剑柄时手中会有灼烧般的痛感。依照主教所言,这是神对每一位持有圣剑的骑士无时不刻的教诲,告诫手持圣裁之人要时时克己、切忌滥用力量。
这柄剑身上的光芒会随着阳光变得愈发强烈。倘若圣裁开始发光,那么就意味着他必须要离开了。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将头重新转回去,似乎想要不惜付出生命,来目睹一场壮丽的日出。
“赶紧走。”
我说。
他好像又要回过头来,但控制住了。在太阳即将从地平线升起的瞬间,他凌空一跃。
我在圣城城墙的阴影下注视太阳升起,手中的圣裁银光如雪。恍惚间我竟然有这样一种感觉,这圣剑的光芒像极了吸血鬼苍白的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