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崆始料未及,手忙脚乱想着要去把人接住,可还是差了一步。人终究还是重重得摔落在雪地上,飞雪如席,几乎转瞬,便已然将人覆盖。
手心的盏子早已冰凉,盏中半满茶水水面上已然凝起薄冰,帐外飞雪倒卷入了帐帘,慢慢填满了盏子。但将盏子拢在手心的人眼风却落在外头遮天蔽日的风雪之上,像是将风雪盛在了眼底,又像是什么都不曾入了他的眼。
一只手忽而伸来取走了掌心的盏子。方嵩二这才倏然回神,将被半盏冰水冻得冰凉的掌心拢住,“人找回来了?”
林云渺将盏中雪花连着茶水一道泼了,在雪地上留了一道墨色水迹,“还没消息呢,不过应该快了。”盏子又被送到了方嵩二跟前,方嵩二接了。林云渺续道:“我估摸着玉爵爷在乱局之中怕是受了不轻的伤,不然不至于无力回营。上官澜此去也是难免受损。眼下北防军骑兵营只能靠你稳着,你千万不能乱。”
“倒不是乱了。”方嵩二慢条斯理地将双手连着掌心茶盏一道拢入袖中,眼风扎进了茫茫雪野,“当初我向太子殿下请命随军来此,本是想帮衬帮衬上官澜,也好顾着点儿玉爵爷。虽说上官澜那孙子嘴贱还爱祸害人,但听说他想安稳下来我心里还是挺高兴的。没曾想啊,还能出了这档子事儿。”
林云渺一直在外带兵,少回京中。他虽说身有战功但品衔不高,也懒得掺和朝局,既不知身在京中的上官澜是个什么模样,也不知上官澜来这骑兵营之前如履薄冰的处境,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接话。片刻后才道:“战局瞬息万变,事先谋划总有顾及不到的纰漏,出了岔子也在所难免。眼下也未必就如你所说的那么难堪。”
“眼下,难堪的局面咱们已经撑过去了。只是不知玉爵爷和上官澜能不能撑过来。”顿了顿,方嵩二将飘在雪野里的眼风收回,瞧了瞧林云渺,道:“上官澜和玉爵爷,都不该遭这个罪啊……”
林云渺眉头微微一蹙,道:“事到临头身不由己,也没什么该不该的。”
方嵩二瞧着林云渺神色微微诧异,旋即笑开,道:“你身在沙场,看惯了生死故而不觉得。我一直在京中为官,如今瞧了这战事惨烈,难免心生慨叹。至于这该不该……”顿了顿,缓声续道:“若非上官澜和玉爵爷甘受此苦,咱们收场更加不易。这一份恩情,我得记着。虽说这月氏一役也并不是没了他俩不行,但行至此处,咱们的战功,得分他俩一半。”
“这份恩情,我还记着。”林云渺微微不怿,“若非上官澜相助,我骁骑营旧部成不了如今的骑兵营。我还不至于那么没良心。”
方嵩二笑道:“倒不是说你没良心。”约摸是察觉自个儿有些话多,收了话头,反问道:“明早便要虽北防军骑兵一道拔营北上了,骑兵营都安置妥当了吧?”
“我就是来同你商量此事的。骑兵营同北防军骑兵战力不均,如今一道行军,总该商量商量的。”林云渺斟酌着词句,尽量让自个儿话说得委婉些。
“……”怕北防军骑兵拖后腿所以来商量要不要分开行军么?方嵩二一时气不打一处来,但北防军骑兵战力确实是不如骑兵营,骑兵营让上官澜林云渺折腾得已然能够一日之内奔袭千里,拼刀骑射驾轻就熟,确实不是北防军骑兵能比。咽下哽在喉头的一股恶气,“无妨,北防军步兵大营进行缓慢,咱们北防军骑兵可用作中锋,骑兵营用作前锋才好。”
林云渺嘴角微微一翘:“方统领深思熟虑,林某自愧弗如。”
方嵩二好歹是忍住了没把手上的盏子磕上林云渺脑门儿。憋了一阵子,道:“待上官他们回来了,你去知会莫先生。北防军这边儿还有些琐事要处理。”
这分明就是晃晃地要赶人了。林云渺也顺着方嵩二的意思点了点头,道:“莫先生已在骑兵营中静候了。叨扰林统军了。”话毕,折身便走。
其实方嵩二所谓的还有琐事亟待处理,不过是回帐再煮一回雪水烹一壶苦茶罢了。
荀卓柳崆二人各自护着玉凤澈上官澜快马加鞭回营。心知明早便要拔营,无论如何都得在天黑之前回营。
暮色四垂,风雪依旧凛凛,透过帐帘钻入帐中的风吹得灯火一阵飘摇。约摸是被那灯火晃晕了眼,莫仓忍不住抬手揉了揉眼睛。察觉了莫仓的动作,傅微介搁下掌心早凉得冰冷的药茶,道:“莫先生若是累了,还是先去歇着吧,明早还需拔营。何况今夜,他们也未必赶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