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怀隐约听见一点儿声音,猜到了墨昀在做什么,刚要回头斥责几句,又思及他先前那句话,自认没有立场去多加管束,便强忍着没有开口。南海龙王见书怀脸色不好,就提议他到龙宫稍作歇息,谁知墨昀如今烦躁到不得了,想也不想就替人做出回答,直接拒绝了龙王的邀请。
龙王性情温和,倒也不觉得被冒犯,只问他们有无落脚之处。落脚之处当然是有,墨昀从袖中取出一物,浑不在意地随手一丢。耀眼的金光闪过,方才空旷的地带俨然伫立起一座小楼,被墨昀从书怀身上扯下来的那条幼龙发出欢呼,张开双臂朝小楼奔去。麻烦不来惹他,他竟来惹麻烦,长清哭笑不得,连忙拽住他的衣领将他往后拖,叫他去找同龄的伙伴玩耍。小妖王站在原地,似笑非笑地看向小龙,风仪瞥见那副神情,却也不觉得意外,狼终归还是狼,某些东西刻在灵魂深处,永生永世无法更改。
有了在西海的教训,晚烛说什么也不肯再入水,生怕存雪又来偷袭。长清本是龙神,贪恋水的清凉,这回却突然一反常态,也不打算进南海龙宫,然而他不是在畏惧那名天神。黑龙知道,晚烛若是不下水,书怀便不可能去,如果书怀不去,墨昀和风仪也就不去,届时只剩自己在龙宫里呆着,又有什么趣味?
于是为了生活的有滋有味,他断然舍弃了同族,但旁人不知道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只道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总算懂得要以大局为重。
书怀还想再就南海浮冰之事多打听几句,呼吸却突然一乱,原先的念头顿时被打消。他向南海龙王行过礼便匆匆离去,墨昀似有所觉,转头看向他背上的剑。剑中的枯骨蠢蠢欲动,即将破除死灵之境逃出,连带着书怀本人的气息也不稳定。存雪的东西果然没那么好消化,都被锁在剑里了还不安生。
小妖王蓦地想到之前死于书怀剑下的异兽,它们是否也不甘被禁锢,整日整夜地在剑内冲撞?书怀一直以来都把那些波动压制得很好,唯独这次令墨昀得以察觉,后者不禁要想,究竟是什么乱了他的心神?
横竖不会是自己。
死灵之境中已然地覆天翻,枯骨比异兽闹出的动静还要更大,它就算被封入了桃木,也能自动结阵,倘若墨昀现在能看到剑中乱象,定能惊讶地亲眼目睹妖树和白骨的争斗。那些鸟妖也跟白骨纠缠在一处,至于那条假龙,却是在和异兽互相撕咬。但就算是这样,它们也无法发出声音,这是死寂的世界,在这里没有声音。
照以往来看,书怀想要制服它们易如反掌,然而此刻他心神不定,便给了枯骨破剑而出的机会。待到进了小楼,将自己锁在屋内,书怀就看到剑内挣扎着伸出一截掌骨,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想也不想就在手上割开了一道血口。
血滴落在剑身上,那截掌骨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书怀恍然间又想起墨昀左手的咬伤,他没有用药也没有包扎,并且咬得那样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让他做出如此举动?
枯骨被他鲜血中蕴藏的气息逼退,但异兽发觉了他在出神,桃木剑剧烈地抖动起来,书怀握紧剑身,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眨眼间又在手上划出了三道血口。这事他在北海龙宫就做过,再往前也不是没有此类经历,他早就习以为常。疼就疼了,横竖也不会难过一辈子,用短暂的痛苦换来长久的安逸,听起来划算得很。
身后的门板忽地发出轻响,好像是有人无意中碰到了它。书怀当然清楚是谁在那边,桃木剑的秘密,小妖王绝不可能让风仪得知,一定会在外面把守,而只要他守着门,谁也不敢接近这间房。
凡是具备灵智的生物,大多也有较强的共情能力,看到旁人负伤,他们会觉得疼痛,外界的喜怒悲欢,亦能触动他们的内心。受这种特性所影响,墨昀见书怀血流不止,便感到掌心刺痛,他并非无意撞到了门板,实际上他是想推门入内,以自己的力量压制剑中那些不安静的东西,给书怀减轻一些负担。然而他转念一想,不请自来未免太过奇怪,况且书怀这几日不理人,多半是觉得烦躁,他这时候进去,难道对方还肯让他帮忙?
墨昀茫然无措地站在外面,手搭在门板上,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过了好些时候,屋内的血腥气竟然越发浓重了,紧接着听见一阵桌椅翻倒的声音,轻微的吼声传来,墨昀下意识地敲了敲门。
他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却始终不进来,尽管书怀并没有让他出手相助的意思,也因此感到有些委屈。可自己不擅长处理感情之事,又死要面子不肯率先开口,当然会造成这种后果,能走到这一步,书怀觉得全部是自作自受,也怨不着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