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内心荡漾,但是神情严肃,因此在鬼使眼中,他还是那副不苟言笑的冷淡模样。文砚之暗自撇了撇嘴,摆出一张更冷的脸给他看:“严恒睿那里出了一些问题,属下特来向您报告。”
严恒睿好端端在冥府里关着,并且自己才去看过没多久,怎会出什么问题!冥君将鬼使上下打量一遍,心说该不会是这家伙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对自己扯谎?不过,看他坦坦荡荡的神色,似乎确有其事。
质疑的话在喉头滚动一下,眨眼被吞回去,冥君从座位上站起来,走下台阶围着鬼使绕了两圈,问道:“出了哪种问题?若是他胡言乱语,大可不必理会,你走远些,不听他讲话便是。”
“属下怎会用这种小事来打扰您!”鬼使气结,不由脱口而出,“您离开之后,他就仿佛变了个人一般,如今行为举止,样样反常——属下正是因此前来。”
几句话刚说完,他又跪了下去,不知在耍什么性子。严青冉要他先起来,他却愈发执拗,像要在此长跪不起。
鬼使深谙装傻卖惨之道,他一旦跪下,冥君就没了办法。好言好语哄他,他不听;若是稍微凶狠一些,良心上又过不去。心里一团大火愈烧愈旺,从来没见过谁家的属下是这个模样,竟要反过来掌握主控权,爬到上头了。想他严青冉初入冥府之时,还觉得这位鬼使冷淡疏离,谁知天长日久地相处下来,竟发现那样多的古怪心思。冥君心里烦闷,在大殿中来回踱步,鬼使只当听不见他的脚步声,极为平静地跪在原处不发一语。严青冉长叹一声,当真物是人非了,瞧他们现在的样子,哪儿像是八百年前初遇之时!
不对,物是人非这个词用得不对。此间是两只鬼,哪里有什么人?
正想着如何不咸不淡地开口,外面就冲进一个人来,怀里抱了两个说黑不黑,说金不金的东西。冥君正欲问他为何折返,突然瞠目结舌,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两只小怪物。黑龙和小黑狗都耷拉着脑袋,看样子是刚被训斥过,他们身上沾了不少金粉,硬生生把冥君逼退数步。鬼使听着响动,抬头一看,也愣在了当场,嘴角轻微抽搐,不知是该笑出声还是该憋着。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冥君哭笑不得,搞不明白这金粉从何而来。冥府里头没有那些金碧辉煌的装饰物,金银铜铁到了阴间一概无用,就算有,也是供鬼使制造用具摆设之类,毫无疑问,这种金色粉末是从人界带回来的——难道他们两个在皇帝寝宫里用此物沐浴?
书怀整张床都沾了金粉,根本没法躺下睡觉,这时候他正在气头上,冥君一问他话,他就叭叭叭倒豆子似的,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鬼使没绷住,还是笑了,书怀斜睨他一眼,没说什么。墨昀略显懊丧,伸着前爪在挠鼻子,他在回来之前还认为长清的金色鳞片会为冥府增添新的笑料,结果没想到自己陪他一起出了风头。这感受不好,半点儿不好,今夜书怀不知会把他扔到哪里去睡,总之那张床是睡不得了。
“行了,消消火。成天闹腾太不像话,何时办些正事?”恰好冥君懒得再去见严恒睿,便打发书怀过去。怨气冲天的两个人对到一起,可以互相骂骂咧咧发泄怒气,发泄完了,人也就安生了。
长清和墨昀俱被抛下,鬼使好心去给他们打水,与书怀一同出了大殿门。冥君坐在桌后,随手勾起一支笔在纸上乱涂乱画,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写什么。他直觉严恒睿这事出得不对劲,鬼使对严恒睿有偏见,兴许不会过多注意其言行举止,而书怀不一样,把书怀指派过去看看,或许能挖掘出某些不易察觉的细节。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设局的人只盯着自己想迷惑的对象,就会忽略站在身边的旁观者。书怀便是那个旁观者,文砚之越活越过去,看到个讨厌的人就不冷静,可书怀冷静非常,他再生气也不可能误了正事。冥君提笔蘸饱了墨,稍稍定了定神,把那些杂乱想法摒除在外,鬼使再回来的那时,他已经恢复成了原样,不为外物所扰,不为凡事动心。
文砚之撇了撇嘴,不大高兴。他其实不喜欢严青冉这样,他还是觉得八百年前那个刚做鬼不久的青年更加有趣一些。无论是人是鬼,一旦地位变了,行为习惯也要跟着变,有时候变得好,有时候变得坏,冥君不算变坏,却又不算变好,鬼使看见他,心里憋得慌,但讲不出憋屈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