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东边往皇宫里跑,就得经过丞相府,思霖貌似不经意地往下看了一眼,见那丞相从卧房中走出,神色困顿,倦怠非常。他大概仍在疑惑为何自己如此疲惫,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躯从今往后就要归他人掌管了。
那丞相行色匆匆,离开府邸往别处去,到了皇城当中一处隐秘的所在,下车四顾一周,确定无人跟踪,这才小心翼翼地叩了叩门。院中恰好有人,一阵微风吹过来,大门便打开了一条缝,丞相欣喜万分,立即推门进去,但见院中两人相对而饮,其中一位正是他遇到的仙君,另一位好似有些面熟,却回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了。
“仙君。”丞相毕恭毕敬地低下头,不敢直视存雪的面容,“先前去往皇帝寝宫的人,已经消失数日,是否仍要派人?”
存雪觉得他这完全是废话,而自己不喜欢听废话,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叫他随意去做,无需请示。凡人就是凡人,不管平日里有多聪明,有多狡诈,碰见真仙一样战战兢兢。丞相得了他的许可,不敢久留,低着头退了出去,此时,坐在存雪对面的那人抬起眼来,看向这位丞相的背影,哂笑道:“如今的人界大不比往日,能人志士越来越少,无能之辈倒是在朝中占有一席之地,甚至能够一手遮天。”
“从前人间清气充盈,当然豪杰辈出,眼下浊气上涌,凡人耳目闭塞,因此不比往常。”存雪轻轻咳了一声,依旧倦懒不肯抬头。如今坐在他对面的这位,也只是个凡人,不过身躯曾被妖鬼占据,这才得以保留当年的模样。存雪遇见他纯属偶然,真要算起来,还应该感谢风仪,给自己送上了这么一个能好好利用的工具。
坐在存雪对面的凡人,就是自冥府脱逃的严恒睿没错。严恒睿当日逃出冥府,循着记忆中的路线,竟然走到了皇城。风仪多半也猜测到了他的想法,将传送阵的出口设置在皇城附近的一座高坡上,严恒睿只消走几步路,便能重新回到他曾居住过的地方。
人界似乎已经过了八百年了,可在严恒睿的眼里,一切都还停留在他当年被妖物抢占身躯的时刻。书怀料想他是没有活够,所以才成天想着往外跑,这一点也没有错,他就是没有活够,不但如此,他还未当够皇帝。这次回到人界,他实际上也存了夺取皇位的心思,听说如今的掌权者是太后,皇帝并不过问政务,如此看来,还是把那个位置换给别人坐比较好。
若是叫书怀听见他的声音,必定又要骂他不知好歹,但谁也不是他,怎能体会到站在权力巅峰的快乐?各人有各人的需求,淡泊名利的无需指责追名逐利的,追名逐利的也没必要鄙夷淡泊名利的,需求不同,选择不同,做法不同罢了。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其实质而言,是一种相互利用,严恒睿曾做过君王,比常人更加明白个中道理。皇帝和朝臣,朝臣和皇帝,都是在互相利用,而今他与面前这位的合作,也是一种互相利用。他不了解存雪的背景以及身份,只知道他是真仙,能办到普通人办不到的事,当然也能不动一兵一卒,扶他重回帝座。存雪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也能大致地猜到几分,多半是像风仪那样,想以他来膈应冥府一把。
“这下头灰真多。”书怀连着打了三个喷嚏,突然觉得长清当时很有可能是被灰尘刺激到了,根本不是思霖所说的害了病。他不着边际地想着,回头看了密室入口一眼,发现鬼使竟然把那些人全都拖了出来,整整齐齐地码在地上,仿佛一群待宰的肥猪。
谁知道文砚之想做什么,若是这些人的异状和思霖有关,那么思霖定会来此查看,假如叫思霖看到他们莫名消失,估计还得疑神疑鬼,甚至跑来质问自己。书怀一想,认为不妥,便趁鬼使不注意,把他拖出来的人一个一个又扔了回去,文砚之这边忙得满头大汗,忽然看到书怀将人全部推了回去,登时勃然大怒:“刚搬出来的,你乱动什么!别捣乱了行不行!”
“你把人都搬出来作甚?”书怀哭笑不得,心说文砚之最近怨气冲天,恐怕要把严恒睿抓到他面前让他杀一杀,他才肯给别人好脸色看。
鬼使冷哼一声:“这些人已经失魂,倘若不带回冥府,说不定过几日就会化作骨架。你是想看他们化为白骨,还是想看他们被吞吃?”
想到思霖面无表情地啃着人头的场景,书怀打了个寒噤,骂道:“你他娘的恶不恶心,横竖你用不着吃饭!你说要搬那就搬,可是你怎么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