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再次对思霖确认了一遍,将存雪这段话记进心中,这才提灯离去。思霖揉了揉胀痛的双目,眼前忽然出现一个黑影,勉强睁开眼一看,但见燕苓溪捧着一杯水站在他前方,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思霖有些受不了他这副样子,然而又狠不下心来训斥,燕苓溪并不像墨昀那般没脸没皮,思霖也不像书怀那般爱嘲讽人,他们一个不会斥责,另一个适应不了斥责,因此交流略显艰难。两厢对视半晌,最终还是思霖率先开口:“你这两天,究竟是怎么回事?”
燕苓溪轻轻抖了一下,眼神中流露出些许胆怯,思霖又盯了他半晌,他才答道:“有几个问题想请教。”
每次他说想请教问题,思霖就知道自己大难临头了,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仿佛在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切。思霖长出一口气,好似豁出去了一般:“问。”
“我的眼睛……”燕苓溪小心地打量着思霖的神情,“你觉得它很熟悉吗?”
思霖这才发觉燕苓溪都找晚烛打听了些什么,这孩子总是这样,该学的他永远不学,不该他打听的他就瞎打听。作为一个曾经做过一国之君的妖精而言,十几岁的少年,他们的智慧应当是不够看的,可在燕苓溪身上,思霖往往棋差一招,他想隐瞒的事永远藏不住,他想说的话同样永远说不出,燕苓溪就是他命里的克星,他先前以为自己是在养儿子,实际上他错了,他给自己捡了个小祖宗。
“你又从谁那里听说了什么?”思霖明知故问,“你关心这些,究竟有何用处?”
他的语气稍微一重,燕苓溪就红了眼圈:“无需多言,我明白了。”
语罢,竟是转身便走。
这时候哪能放他走?思霖忙把他叫住:“你回来!有什么话好好问,不要说一半留一半。你又明白了何事?你分明就是什么也不明白!”
燕苓溪慢慢转过头,嗫嚅半晌,终于迈出了一大步,首次好好问一个问题:“你是把我,当成了谁的替代品吗?”
能让人心碎的事有许多,自己在别人眼中,不过是一个替代品,这便算其中的一个。燕苓溪光是想想,就觉得那些真心真情不配自己拥有,它们好像都是他偷来的。他未尝见过冥君一面,但听晚烛的形容,他能想象得到那是一个近乎完美的存在,而自己是不完美的,甚至可以说是懦弱,这样的人,怎么配与冥君相比?冥君执掌三界生杀大权,能力绝对在所有生灵之上,可自己连掌管一个小小的国家都做不到,怎配当他的替代品?燕苓溪越想越难受,眼中氤氲上一层水汽,思霖刚想说他成天像个女孩样子,却又觉得有轻视女子之嫌,只得默不作声,留给他时间让他冷静。
待到燕苓溪平静下来,不再是那副行将哭泣的模样,思霖才解释道:“我起初的确将你认作了他的转世,我再隐瞒此事没有任何意义,所以我决定将其告知你。但你必须要清楚,当我知道你是你,他是他,我就把你们当成了不同的人来对待,我将他视作圣人,将你视若亲子,你倒是想一想,哪一种关系更为亲密?”
高不可攀的圣人,当然是疏离而难以接近的,燕苓溪呆了呆,没什么话好说。他极其别扭地又向前迈出一步,却仍然不知道此刻应该说些什么。
有些时候,无声胜有声,他只需做到安安静静不说废话、不找麻烦,思霖就满意了。
“十几岁的孩子,想法是真的多。”思霖拉住他的手,将他拽到自己面前,“平时少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你就是你,不是其他的什么人。我第一次养儿子,有哪里做得不对,还需要你指正。”
“我不想让你做我爹了。”燕苓溪忽然说,“你太年轻,对着你这张脸,我喊不出口,而且我先前不是说过要你做我兄长的吗?”
他是说过这话,然而思霖没当真,因为倘若要做兄长,总有些地方管不到弟妹,做父亲就不一样了,子女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都能说上两句。这虽有仗势欺人之嫌,但同时也给了人们教导后代的机会,假如年轻人不听老人的劝,在人生路上其实并没有那么好走。
思霖怀抱着这样的想法,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燕苓溪的要求,后者看起来煞是不服,可惜不服气没有任何用处。
“还有什么话要问,不妨一次问完,再有下次,我说不定就不愿意回答你了。”思霖看燕苓溪似乎仍有话要讲,便催促他赶快开口,莫要拖延时间等到下回再问。燕苓溪清了清嗓子,眼神游移不定,像是不敢正视思霖:“我并没有其他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