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空气清新,雪后的冷空气大抵都是这样的,墨昀深深吸了口气,垂下眼帘去看书怀的手指。他刚刚捏着一块炭在雪地里乱涂乱画,现下指尖染了焦黑,本是沾了污秽,然而墨昀不知怎的,突然移不开视线,就这样望着那点显眼的黑色出了神。恍惚之间墨昀想道,或许是由于书怀一身白,人也生得白皙,所以这一星半点的黑,沾在他手上才这么刺眼。墨昀鬼使神差地俯身,轻轻握住书怀的手,从袖间掏出一块帕子,把污渍给他擦掉。书怀便仰头看他,调笑道:“做什么这样紧张?难道是怕我往身上乱抹,又让你多洗一件衣裳?”
“休要胡闹。”墨昀神情严肃,故作正经,“整天玩一些不该玩的东西。”
他从前曾在另外某种私密的场合说过这样的话,书怀蓦地回想起一些事,耳根顿时红了,对他怒目而视:“我才是你兄长,你为何要来说教我?”
在人界行走时,为了方便,他们始终以兄弟相称,但书怀平素活泼惯了,完全不像个兄长,反而是墨昀看上去比他稳重得多。墨昀按了按额角,抓住他再度伸向那堆黑炭的手,强行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微微颔首向佟炘致歉:“兄长就是这样的性子,还望小友不要见怪。”
佟炘眨了眨眼,有些搞不懂这两名贵公子是来做什么的,刚想开口去问,却见那位白衣公子转转眼珠,忽然又望见了在一旁兀自发呆的牛。牛拉着车,车上满满当当的全是炭,书怀望着那些黑色的小东西,觉得它们在某些受冻的人眼中,应当与黄金无异。
不过想要买到它们,可比获取黄金要容易许多,书怀摸了摸钱袋,眼前立刻浮现出将底裤都输光的长清的脸,黑龙泪流满面,却强忍着不哭出声,只抽抽噎噎地拍着书怀的肩膀,表示自己很支持他劫富济贫。若是世间富家子都有长清这般觉悟,那人间抓捕侠盗的故事又要少很多。
这么些沉甸甸的金银,买下一车炭应该足够了,但是在南国的冬天,烧炭恐怕很难,谁知道那些穷人们拿到它们之后,能不能立即生火取暖?——这就不是自己能管到的事了。书怀微微叹了口气,抓了一大把碎银又放回去,决定还是省着花比较好,否则这只小猫恐怕会生疑,甚至要认为他们是在施舍自己。
总有些人性格刚毅,不受嗟来之食,不受平白无故的施舍,佟炘是只猫妖,却也和这类人一模一样。虽说书怀是买了佟炘的炭,但瞧他那股认真劲儿,连一个铜板都不多收,怎会可能接受如此多的金银?若是贸然甩给他一大堆财物,说不定他还要当场翻脸,觉得对方看不起人。
书没读过几本,大字不识几个,性格却很有特点。
大约是天生的脾气。
书怀把钱袋甩给墨昀,自己在边上揣着手站着,让墨昀酌情付钱。墨昀抱怨似的瞪他一眼,心说这人好生讨厌,分明知道自己不了解人界行情,还让自己掏钱。
小妖王伸手进钱袋里摸了又摸,也和书怀方才一样,抓了一大把碎银,又都放了回去,只摸出一吊铜钱。他一边摸着那吊钱一边想,这袋子看上去也不大,怎么就能装进这么多东西?北海龙宫的宝贝真多,不知把那条黑龙放进这袋子里,能不能放得下。
墨昀还算机灵,先问清了佟炘这一大车炭价值几何,佟炘不明状况,但也如实回答,墨昀心里多少有了数,尽快数出足够的钱放到他手里,叫他把牛赶到城外那座破庙门前。无论是人界的哪座城,都住着穷人富人,还有无家可归者,佟炘当然知道城外的破庙里拥挤着的都是哪一类人,当即以为自己听错了,战战兢兢地提醒道:“公子,这车炭拉去了那里,怕是有来无回啊。”
“不错,有来无回这词用得不错,是你娘教你的?”书怀在一旁笑嘻嘻地说,“小友是否还听母亲讲过一个词,叫作‘雪中送炭’?”
佟炘似懂非懂:“听过,但我知道的不多。”
“我这弟弟脾气古怪,手里藏不住钱,一有钱就想花掉。小友尽管赶车过去,好让我这傻弟弟感受一下接济他人的快乐。”书怀越说越不着调,墨昀不禁又瞪了他一眼,然而这家伙全然无视了墨昀的眼神,自顾自和佟炘扯皮。眼看他和这小猫妖相谈甚欢,墨昀感到一阵深深的郁闷,果然他就不应该擅作主张,让书怀认识其他雄性妖族,长清说得没错,书怀就是要红杏出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