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他看到南海的那只小兔崽子缠着书怀时,他突然又开始愤懑不平。他想书怀身边的这个位置,只配自己拥有,其他人再来,都是不配。他的愤怒或许震慑到了小龙,这孩子并不是被书怀恐吓住,而是感应到了墨昀的怒火。小龙隐约觉得,在书怀身旁好像确实有一头看不见的狼,正对自己虎视眈眈,他想起那凶神恶煞的小妖王,不禁有些害怕。
所以他最后不甘心地随着族中长辈回了南海龙宫,而墨昀站在书怀身旁,轻轻嗤笑一声,仿佛赶走了邻家跑来夺食的小狗崽。
墨昀本以为书怀到处走一走,就要回去歇息了,书怀是个怎样的人,他清楚得很,他觉得不管书怀对存雪说得再狠再毒再斩钉截铁,都不得不认命。修补残魂的方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他对重归阳世,是不抱希望的。
正如墨昀所料,书怀回了冥府以后,果真沉沉大睡。在书怀沉睡期间,墨昀就坐在桌边发愣。他没想到书怀竟然还记得那块已经碎裂的玉,更没想到晚烛这笨手笨脚的女人居然将那块玉修补得完好无缺。若非上面还有几处凹凸不平,墨昀都要以为这玉从来没有碎裂过。
他想摸一摸这失而复得的玉佩,而当他的手指触碰到玉佩时,他猝不及防,被拉进了另一个梦境。
这是书怀的梦,梦中的一切都笼罩着灰色的雾,天光水影都看不分明。墨昀站在山涧这头,隔着一条潺潺溪流望向对岸,书怀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抬起头来望他。谁都没有动,谁都没有说话,墨昀想说自己很想他,又怕惹得他伤心,只好闭口不言,静静地伫立原地,假扮作梦中一尊无知无觉的雕像。
书怀眨了眨眼,一滴泪珠扑簌簌滚落,很快又被拭去,好像他从来没有哭过一般。
墨昀沉默不语,心如刀割,他想这短暂的分别很快就会被时光拉长,而在今后这漫长的岁月里,在他所看不到的地方,这个人还要落多少滴泪呢?
书怀轻轻叹了口气,踩着溪水中长满青苔的石块,一步步向墨昀走去。墨昀僵直了背脊,一动也不敢动,连眼都不敢眨了,生怕让书怀看出破绽。
他发现自己是一天也离不得这个人,然而当对方站在他面前,他竟然不敢伸手相拥。他现在不属于阳世,对于仍然活着的书怀,他宁可选择不去干涉。再怎样难过,这都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而书怀走过来,是要对他说什么?
“我想你了”?
“我爱你”?
“一见钟情”?
墨昀胆战心惊,仿佛一个参考的书生,在等待揭榜结果。是否金榜题名,就看这一次了。
但他所想象的那些话,书怀一句也没有说。
书怀说:“你等我。”
墨昀觉得好笑,就算要等,也是书怀在等自己,哪里有让死人等活人的道理?这未免也太不吉利了。他突然抬手抱住书怀,然后,梦终于醒了。
他醒了,但是书怀没有醒,他站在书怀身边,看着书怀于睡梦中靠近了水晶台,靠近了水晶台上那具没有任何生气的,冷冰冰的躯体。墨昀想拉住书怀不让他过去,但那只手不出意外地穿过了书怀的身躯。
算了,就这样吧。墨昀发出无声的叹息,静默地站在原地,看着书怀伏在水晶台旁,又看着长清匆匆赶来,手忙脚乱地将书怀背回屋。
原来这就叫梦游,不过恐怕书怀今生今世,也只有这么一次经历。
看来自己在他心目中还是特殊的。墨昀想笑却又想哭。
再往后的一切,他都看到了。他看到书怀御剑经过九九八十一级台阶,看到书怀浑身是血,一袭白衣尽是污渍,他想附在书怀耳边抱怨,抱怨对方又把衣裳弄脏,可他凑过去,却装作是吻了吻书怀的耳尖。
当然,依旧是碰不到的。
定魂珠幽蓝的光缓缓融入墨昀的肉身,刹那间巨大的吸引力拖着他向他的躯体飞去,在那一瞬,他伸手抚上书怀的发丝,书怀发现身后吹过一缕清风。
水晶台上的墨昀终于睁开了眼,死死抱住倒在身上的人,仿佛要将他勒进自己身体里。
“我回来了。”墨昀低语,吻着书怀的鬓发,“你看,我回来了。”
书怀并没有回答他,一百六十二次心如刀绞,不是那么好受的。
书怀再次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这万年亮灯的冥府,不知何时又灭了灯火。他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想起墨昀应当是回来了,可墨昀现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