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仪常常说,一旦是下定决心要做的事,就永远不会后悔,但今时今日,他后悔了。
他发现自己想抓住的太多,可现在他想抓住的东西,曾经都被他舍弃过,并且一经舍弃,再难重得。
“你倒是说呀,你以后准备做什么?”书怀锲而不舍,想尽方法要让风仪开口,“成天打打杀杀多不好,你听我的,以后安安生生过日子,比什么都舒服。”
“若我还能离开天界,不妨一起去喝酒。”风仪道,“南海的酒,还是不错的。”
“怎的忽然要喝酒?老年人转性了?”书怀从墨昀背后绕出来,满脸惊奇地凑到他身边仔细看,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般,“你要喝酒还是找长清比较好,晚烛成天只想着扒别人衣裳,和她一起喝酒,实在不太安全。”
“看你说得头头是道,难道与她共饮的次数不少?”风仪笑骂,“我看你安安生生过日子,就是把自己过成了一条闲散懒虫。”
懒就懒吧,总比处心积虑算计别人要好。书怀耸了耸肩,给他把棋子放回桌上,挽起袖子要跟他下棋。
“下棋用不着挽袖子,你把袖子放下。”墨昀按着书怀,整理他的袖口,让其恢复原样,“你这倒像是要捋袖子干架。睡了几日,就这样有精神,看来你是休息够了。”
书怀自然休息够了。好不容易摆脱了背上那沉甸甸的包袱,不必再分神担忧风仪和存雪给自己捣乱,更不必记挂着神木幻境中的天帝,他必定要好好放松一下,能多玩乐就尽情玩乐。倘若以后老了,老胳膊老腿,什么也做不动了,那他回想起从前,一定要后悔死。
“来来来,你先落子。”书怀摩拳擦掌,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先让你一局!”
“谁让谁还说不定呢。你个臭棋篓,跟那傻鸟半斤八两。”风仪嗤笑,竟是把书怀和宫翡摆在了同一个水平线上。
书怀愤懑非常,也不打算让对方先落子了,啪嗒一声按了颗棋子下去,黑溜溜地占据棋盘一角。
“你是不是不会下棋?”风仪望着那颗位置刁钻的棋子,感到十分头痛。
“他不会下,我来。”墨昀把书怀连人带椅子一并挪走,自己占据了书怀的位置,开始与风仪对弈。
晚烛站在天帝面前,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大气也不敢出。不管她在人间是如何兴风作浪,到了慕华面前,都只有乖乖听话的份儿,毕竟她化形之初,就把天帝认作了自己的亲娘。
慕华同样把她当作亲生女儿来对待。女儿犯了错,最担心她的就是母亲。如今慕华看着晚烛,谈不上有多生气,只是有些无奈。
冥君已经罚过晚烛,天帝不会再惩罚她。她把晚烛叫过来,不过是想问问对方,这些年来在人界经历了什么。
晚烛的经历要是转换成文字记录下来,那将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她思量片刻,拣了重要部分对天帝说,从冬日大雪中不灭的火光,说到人界被她报复杀死的官吏,一桩桩一件件,有温暖亦有残忍。天帝一边听她讲话一边点头,不指责她有错,也不赞扬她做得对。
在晚烛的心里,这世上非黑即白,非善即恶。而在冥府生活过一段时间之后,她或许能够产生与以往不同的认知。慕华又与雪衣聊了两句,再三叮嘱晚烛要听冥君的话,便叫晚烛把书怀带来。灯灵一口应了,然而扭扭捏捏地仍不肯走,慕华眨了眨眼,忽然走下座位,将晚烛抱进了怀里,像从前那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我的孩子,你也没有变。”慕华在晚烛耳畔低语,“几百年过去了,你的心仍是热的。”
晚烛在天帝怀里蹭了蹭,声音中蕴含着一些委屈,“这些年来,有许多事,我都做错了。”
天帝默然不语。
人总是会做错一些事,就连慕华本人,也曾经犯过错误。所谓的圣贤,从来只存在于世人的理想当中,那样的人在现实生活里是不存在的。
所以,不能要求每个人都不犯错,只能尽可能地减少犯错的次数。
“倒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去吧,从今往后,切记谨言慎行。”天帝吻了吻晚烛的面颊,灯灵顿了一下,又紧紧地抱了抱她,旋即转身牵着雪衣的手跑了。临到门前,晚烛又忽然回头,笑嘻嘻地对着天帝喊道:“娘,人界风光好看得紧,待我将它们都画下来,一幅一幅带到天宫给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