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至天宫,有许多事还不习惯,但过日子,慢慢来就好了。”老人端来两杯茶,将其中一杯递给书怀,书怀忙起身接了。纵使他活过了八百多年,他的心仍是个孩子,他在人界的经历,并不比对方要多,因此面对这位老人,他始终保持着十分的敬重。只要是他认定的前辈,他都对之很敬重,所以天帝很喜欢他,这位老者同样也很喜欢他。
“您是从何处得了机缘?说句不好听的,我在冥府任职,总以为会与您在那里重逢。”书怀饮了口茶,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的确,老者年事已高,指不定何时就要遵从天道循环,脱离人界来到冥府。他都准备好了在冥府与对方打招呼,未曾想再次见面,居然是在天宫。
“机缘不机缘的,谁也说不清楚,最好不要去想。”老者躺在藤椅上,眯着眼睛看天界的云,“倒是你,你是天神,还是所谓的人仙?天帝派人引我前来之时,我曾听他们提起你,说你拒绝了天帝之位,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说来话长……恐怕要从八百年前开始讲起。”书怀并非天神,也并非人仙,至于拒绝天帝之位的事,更是不好解释清楚。他又抿了口茶,双目放空,思绪不由自主地飞回了八百年之前。
那时候,严青冉尚在人间做丞相,文砚之正于人界和冥府之间奔波劳碌,时不时幻想着新来的冥君是个美丽温柔的女人;那时候,墨昀和长清还未出世,书怀刚从慕华手中接过天帝之剑,并结识了墨晖、宫翡以及青湄;那时候,雪衣还安安稳稳地活着,晚烛整天在长明灯里睡觉,慕幽还不喜欢凡人;那时候,思霖所寄身的翠玉杯,仍未被血气沾染,严恒睿还算是个正常的皇帝;那时候,风仪和存雪下的棋刚刚开盘,谁也无法预料自己的结局。
今时今日,人世光阴如白驹过隙,冥府大殿上并未像文砚之所幻想的那样坐一位大美女,而冥君脾气暴躁,寻不到半点儿做丞相时的温文尔雅;墨昀和长清一个赛一个让人头疼,书怀拒绝了天帝之位,甚至还想把慕华的剑还回去;墨晖仍在沉睡,风仪和宫翡坠下天界,青湄依然在迷路,不知走到了何处;雪衣和晚烛在人间游荡,东走走西看看,顺便拉上白芷,给北海龙宫里的慕幽带一两样人界的小玩意;翠玉杯中灵气逐渐丰盈,思霖即将回归,然而待他归来之后,已寻不见旧仇敌和自己认的小儿子;存雪和如渊被关在冥府,今生今世不得再踏入天界一步。
一切都在改变,一切都与从前不同,这是所有生灵必将经历的一个过程。
“当真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老者望着神木之下的墨昀,突然问道,“这便是你家那位小友吧?今日这是病好了,也睡醒了?”
书怀眼眶一热:“是。病好了,也睡醒了。”
墨昀教这小弟弟写了不少字,寻思着问对方的名字,小犬蹲在他对面,歪着头想了半晌,歪歪扭扭地在地上划出一个“九”。
“我捡到这乖孙儿的时候,恰好是正月初九。九这个字呢,是个大数,长长久久。”老者扶着藤椅把手,慢慢地坐起来,扬声唤道,“小九!过来!”
小九高高兴兴地跳起来,一步一蹦跶,向这边的老人奔来。墨昀跟在他后头,走得不快,但步伐迈得很大。书怀的茶喝完了,他将杯子放到一旁的矮几上,对老人行了一礼:“九爷,今后若是想寻人闲谈,晚辈随时恭候。”
“我可从未告诉过你,我在家中排行第九。”老人哈哈大笑,“你这孩子,可真有趣。”
“身在冥府任职,难免对生死簿有些好奇心。”书怀答道,“既然与您相识,自然也对您好奇。九爷,您猜我有没有看过关于您的记载呢?”
无需再次回答,答案已呼之欲出。九爷抱着孙儿躺回藤椅上,一副悠闲神态。书怀心说九这个数字可真有意思,人好像总爱用它。什么“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什么九九八十一,什么天长地久,长长久久……
这世间万物,其实一开始都是没有什么特殊含义的,正因有了人,它们才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
人是很有创造力的生物。书怀想,那修建三界台的前辈,可能就是太古洪荒年代所诞生的第一个凡人。
又或者,这三界台,并非一人所建,而是千千万万个人合力建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