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同盟者开路,北海龙族不会站在冲突第一线,伤亡也将减轻,而风仪却要被推上风口浪尖,再次成为天生神的首要目标。
只要制住风仪,麻烦事就能少上许多,书怀和长清是这样设想的。
他们的讨论,小妖王并没有参与,他这几日总是孤身外出,又反常地不让书怀同去。
书怀心里有些不安,墨昀一出门,他就要提心吊胆,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才能放下心来。长清嘲笑书怀活像是那小狼崽的亲娘,然而当白芷离开他的视线时,他却表现得更加紧张,恨不得把眼珠子抠下来贴在妹妹身上,他们两个是半斤八两,谁也没资格笑话谁。
雨不停地下着,嘈杂的水声中却又隐含着静谧。墨昀撑伞站在海岸边,凝视着海天相连之处的雾霭,在这种时候,他的内心出奇地平静,各方的讯息如雪片般纷纷飞来,在他心间堆成一座白塔。
这座塔承接了数百年、甚至是上千年的时光,绝大部分故事,是小妖王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他仅能凭借旁人的只言片语,将其拼凑成完整的形状。
那些往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云烟,始终有朦胧之感,难以看得分明。不过这也就够了,知道了它们大致的走向,余下的细节就放在那里慢慢拼凑便可。
长风扑面而来,裹挟着水珠和大海特有的咸味,墨昀深深吸了口气,觉得人间的各种气味,也颇有它们的独特之处。
他在外面站得久了,书怀就不放心,连伞都没有带,就冒着细雨出来寻他。墨昀听见沉稳的脚步声踏在水里,那人踩着青石板,从长路的另一头走到这头,静默无言地站在他身边,和他同看面前这片汪洋。
墨昀恍然悟出了什么,他想起在山间那冷寂的两百年,没有父亲的怀抱,没有好友的陪伴,宫翡和青湄都将他当成小主人,谁也不会站在他身旁,陪他看什么风景。
他为什么害怕下雨?
水滴一掉下来,天是黑的,阴沉沉的遮在他心上,叫他压抑,叫他恐惧,叫他回想起过去,叫他担忧着将来,而这一切没有谁和他一起承担。
他本以为自己就这样孤独下去,就这样无措下去,再过个百年千年,他总是这样想,直到书怀带他来了人间。
原来他怕的不是雨落,他怕的是无人在侧。
细小的水滴也是水,也能打湿人的衣襟发梢,虽然天气略有些闷热,但书怀一路走来,身上也沾了凉意。墨昀持伞的手稍稍动了动,伞面轻移,遮在了书怀头顶,沿着边缘淌下来的雨水滴滴答答砸在他肩上,书怀看了他一眼,将伞推了回去,只道:“别淋了雨,回头生病。”
“你也淋了雨。”墨昀再次把伞挪到他那边,“我们回去。”
书怀本觉得自己身上都湿透了,不差那一点半点,可他说不动墨昀,这小子也有犟脾气。
“现在不怕下雨了?”书怀往墨昀那边凑近,随口问了一句。
墨昀应了一声,又说:“我以前住在天界与人间的交界处,那里气候倒是与人间相似,只是少了生机。”
他说的那个地方,书怀也曾到过。那是妖族所栖息的山脉,他们不去天宫,也不来人间,只守着这样一座特殊的山,感受着凡人所感受的阴晴雨雪。此处上接天梯,可达凌霄,下通城郭,可至凡尘,而妖族似乎更亲近下界那红尘滚滚。
对年轻气盛者来说,在同一处停留得久了,似乎就会生出厌烦之感,墨晖活了千年也仍保留着贪恋红尘的心,他的儿子也继承了他的特性,打记事起就盼着到外面的世界去走一走、看一看。
书怀伸手去接伞外的雨水,它们在他掌心积成浅浅的水洼。
“人间是最好的,也是最差的。”书怀将手掌微微倾斜,水流就顺着掌纹蜿蜒而下,他没有再对这句话作过多的解释,墨昀也不曾追问。在这世间,还需切身体验,才能明白某些道理。
雨不可能下个无穷无尽,终有一日,天空要重归晴朗,把主动权交回阳光手中。就在云雨四散的那天,宫翡出了城。
长清有些日子没去过那家药铺,故而白家欠下的最后一笔债还未还清,白芷眼看着天放晴,便想着再拿些什么去城里卖,早些清了债务,她心里就早些安定。黑龙心知药铺不会收龙角以外的任何东西,但不好向妹妹开口,只能随她去了。
白芷这次入城,自然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回程途中路过父亲的墓,更让她满面愁容。低矮的土堆上已长出了青草,她就蹲在那里一根一根将它们拔除。她对父亲的感情不深,但相连的血脉,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割舍掉的,是抛下父亲的遗骨就此逃离,还是坚持着还清负债,她也在这二者之间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