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身就不会唱戏,更没法把自己假扮成琴茶的样子,学他的举手投足,学他的七分清丽三分妩媚。生颐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她只是自欺欺人地装糊涂罢了。
快到中午时,洪家的仆人抬着一架小小的,简陋的黑色棺材来了。仆人看出琴茶的表情有些不满,连忙说道:“琴老板,这年头棺材可不大好找呦...就这还是我们几个跑断了腿才....”生颐抬手示意他不必再说下去,假笑着对琴茶说:“这年头,死都不让人死了。”琴茶不为棺材生气,他只是心里很迷茫。他望着床前,那一排兔儿爷,他想到李书扬曾经摸索着他的兔儿爷,说他小时候娘也给他买兔儿爷....
他又看那衣裳,有几件是李书扬帮他赎回来的。到现在李书扬也不肯收,他说:“朋友之间不谈钱。”可是朋友怎么要杀他呢?
李书扬给他折的蝴蝶,小鹿,大象....摆在桌上,上面还残留他的余温。
那天下午,在桂川青色围墙里,北平的四角天空下,李书扬和他把风车吹得飞快....
李书扬会杀他,守安呢?会不会有一日杀了他?一郎呢?....生颐呢?
动乱之中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值得信任的。琴茶怀疑有一天自己会不会也向最亲密的伙伴开枪。
为了难以言说的,自己的利益。
他感激一郎,但是不恨李书扬。李书扬不是坏人,他明白,只是李书扬也有什么难言之隐罢了。
他看着棺材,隐约,觉得自己也躺了进去。
身在乱世,皆是苦命人。
吴天娇在新房里熬到天亮,第二天一大早就收到噩耗,她的学生让人打死了!
她顾不上卸妆,还穿着昨天结婚那套衣服,穿着喜鞋,挂着半面儿残妆,一路小跑到了桂川,推开门,院里正中央摆着一口棺材,她看到的那一刻,眼泪就涌了出来。几个人搀扶着她跌跌撞撞跑过去,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推开了棺材盖子。
里面躺着的,是她最亲爱的学生,李书扬。
身上大大小小,五六个弹孔。他的脸庞那么安静,一点儿看不出伤痕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吴天娇哭得肝肠寸断,她轻轻摸过他的脸,那么冰,李书扬很冷吧?
昨天是我大喜的日子,等半天你怎么还没有来?
现在太阳这么高了,李书扬,你怎么还不起来呢?
李书扬,她最好的学生。
如果说她对于这个民族还有什么希望的话,一半都在于李书扬。
李书扬从来不甘于在日本人的压迫下苟且度日,他是愿意从年轻人的醉生梦死中站出来,参与到救亡图存的事业中的。
他活得那么爱憎分明,他钦佩洪生颐和吴天娇,他并不强壮的身躯里孕育着拳拳爱国之忱。
她注意到他,是在学校反日宣传活动中,他站在主席台上宣讲,眼神那么坚定。他永远在□□队伍的最前列,他不是个贪生怕死的人!
吴天娇那么放心他,知道他勇敢,知道他聪明,知道他正义,却忘了教会他要保护自己。
吴天娇对于人生没有太多希望了,她知道自己早晚会在炮火中粉身碎骨,但她渴望着李书扬能在颠沛流离中迎来一片新的天下。
太平盛世,你要替我看看。
“谁干的?!”吴小姐哽咽地问。
屋子里没人敢说话。
“谁干的!”她又问了一遍。
一个伙计才支支吾吾道:“昨天...被日本人打死了....”
“日本人?”吴天娇站起来。拳头紧紧捏在一起。
“是....”
吴天娇二话不说向门口跑去,生颐一把拦住她:“你去干什么?”
“我去报仇!我去给书扬报仇!一命偿一命!”
“冷静一点!你去了能干什么?敌人有多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报仇是那么容易的事吗!”
吴天娇噙着眼泪道:“书扬不能白白死了!”
生颐搂住她的肩劝道:“好了,好了,先把李书扬埋了吧,但愿他在那边过得好吧...报仇的事情,我陪你?好不好?”
“不用……”吴天娇抽泣道。
“别这样,我们都结婚了,我帮你是应该的。”
“我们的婚事……算数?”吴天娇难以置信地问。
琴茶停住动作。
“算数”生颐咬咬牙。
吴天娇听到这话,情绪稍稍稳定了一些,她揉了揉眼睛,脸也莫名红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