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广场到他家,要跨越整个新楼区,这一路上,于秋凉思绪纷乱,想到了很多很多。他想起宋词然遇险,想起菜刀鬼看着他妈妈的眼神,他觉得他再也不能和活人打交道了,一切迹象都在提醒他:他已经死了,该到死人的世界去。
然而,余夏生和路怀明把他推回了阳世,倒像是他还有未完成的任务一样。于秋凉总觉得,路怀明对他的感情不是爱更不是愧疚,路怀明只是觉得可惜。他知道路怀明的女儿最终没有参加高考,她甚至都没有去上高中。作为全家人的“唯一希望”,于秋凉从小就把自己逼得很紧,后来他想放弃了,他总算是毫无痛苦地死去了,路怀明却又把他推了回来。
他回来了,他又能得到什么?他要为父母而担惊受怕,他要继续为学业而苦恼,他比从前更累了。去他妈的。他没法解决这些问题,他只能被这些问题缠绕着,骚扰着。他烦透了,他觉得一个废物是没理由要面对这种痛苦的。
“把我放下!”还没到家,于秋凉忽然又开始折腾。余夏生一撇嘴,作势要把他从台阶上丢下去,他才消停。一平静下来,摔伤了的右手臂就变得格外难受,也不知道是骨头断了,还是擦破了皮,或者也磕出一块淤青。
妈的,多灾多难,流年不利!于秋凉在余夏生背后狠狠地敲了一下,又不安分地到处乱摸,他摸过余夏生的裤兜,摸过余夏生的裤腿,最后要解余夏生的裤腰带。老鬼“哎”了一声,制止了他这奇怪的动作,质问道:“有话好好说,和谁学成个小流氓?”
“跟你学的。”于秋凉恶声恶气地还嘴,“你个骗子,撒谎精,建国前的老妖精,狗男人,臭流氓。”
“每天都骂我,我哪里对不起你了?”余夏生艰难地开了门,把于秋凉搁在沙发上,到冰箱里去找酒精。于秋凉瘫在那里,躺了一会儿,又躺不下去了,不待余夏生回来就跑进了卧室,蹲在镜子前面看自己脖颈上的青黑手印。果然那脖子快要断裂的感受不是他的错觉,要不是红衣女救他,他的脖子可能真要断了。
真的是一群疯子,鬼中疯鬼的杀伤力极强,比人中疯人要可怕无数倍。于秋凉难受得要命,他想起自己在地上打了那么久的滚,衣服估计又要废了。可真是日了菜刀鬼的祖宗,天知道他要准备多少套校服才行。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得让余夏生给他出钱。余夏生是富婆,富婆肯定有钱。于秋凉愿意做被富婆包养的小白脸,让他卖身求荣他很乐意。他把脏衣服脱了,穿着一条小裤衩去把它们丢进洗衣机,恰逢余夏生拿着棉签酒精走过来,老鬼一看他这有伤风化的举止,猛地闭上了眼。
“干什么呢你?睡衣穿上。”余夏生闭着眼,耳力却不差,他亦步亦趋,跟着于秋凉一路走到洗衣机旁边,催促于秋凉回屋穿睡衣。小鬼从沙发底下爬出来,新奇地看着于秋凉的装束,他不太懂有些人为什么喜欢裸奔。
其实于秋凉压根就不是喜欢裸奔,他还没那么不要脸。现在他是在他自己家里呆着,没有外人进屋,所以他觉得穿条小裤衩也无所谓。他丝毫不觉得他这样干会影响到家里的另外两只鬼,只要他舒服就行。余夏生一遍又一遍地劝说他,终于把他逼得烦了,他戳了戳洗衣机的开关,从老鬼身边绕过去,气哼哼地回屋穿睡衣。
冬天的北方,室内暖气开得很足,于秋凉把厚睡衣又藏起来了,找了套秋天的薄衣服来穿。穿了没多久,他却又从床上爬起来,居然要换上夏天的短裤。余夏生嫌他乱忙活,瞎找事,摁着他给他的手臂上药。于秋凉疼得龇牙咧嘴,嗷嗷乱叫,忿忿不平地躺在床上,试图去脱睡裤。
“闲出屁来了?”余夏生问,“能安静十分钟不?”
“热。”于秋凉在床上蹬腿,誓不妥协。
他是真的热,余夏生看到他出了一脑门的汗,晶晶亮地挂在他脸上。但是,余夏生又觉得,如果他能稍微安静一会儿,他肯定就不觉得热了。心静自然凉,于秋凉心不静,所以他才感到热。
于秋凉反复无常,上一秒安静下一秒暴躁,上一秒快乐下一秒难过。余夏生才五分钟不搭理他,再看他的时候,就发现他变成了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老鬼想了想,认为这总不能怨自己,毕竟他也不知道于秋凉到底在不高兴些什么。
“我爸妈和我同桌,都还不知道我死了。”于秋凉忽然说,“我以后大概都不能和他们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