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_作者:是鱼鳖耶(123)

2019-02-14 是鱼鳖耶

  路怀明重重一叹,敲响了余夏生的门。

  “哦,你听听,刚刚那个骂人的就是杜小园。”余夏生听到路怀明的敲门声,料想是外面安全了,便不可思议地冲着于秋凉摇了摇头,扶着沙发靠背站起来,“和她谈恋爱?说胡话,说胡话!”

  老鬼开了门,把路怀明放进来。他们两个视线交错一瞬间,余夏生点了点头,侧身叫路怀明从他身旁过去。路怀明垂下眼帘,大步走到了沙发边上,低着头看沙发上的于秋凉。于秋凉正不安分地去摸腿上的红肿,被他这么一盯,顿时浑身不自在地收回了手,往沙发里面缩了缩。

  没有安全感的时候,于秋凉经常像这样子缩成一团。不过,路怀明不清楚这一细节,他不常和于秋凉生活在一起,于秋凉又不是他的孩子。在他的逼视之下,于秋凉怯怯地摸了摸鼻尖,弯腰从沙发底下拖出自己的鞋,居然想蹬上鞋就此开溜。

  他没能溜成。路怀明一下把他按了回去,与此同时,余夏生咳嗽着关上屋门,独自到走廊的窗口前面喷云吐雾制造二手烟去了。

  都咳嗽了还他妈抽烟。于秋凉为了转移注意力,开始在心里痛骂老鬼。

  “挨揍了?”路怀明就站在他面前,也不坐下,只是站着,像一座高山似的挡着光,挡住他逃跑的路。纵然于秋凉知道路怀明不会打自己,但仍是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路怀明个头很高,站在他面前太有压迫力了,他害怕的是这个。

  “知道杜小园为什么在外头闹吗?”路怀明又问,“知道你背上这是个什么东西吗?”

  于秋凉当然不知道,他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不敢对着路怀明撒谎。

  “她在外头闹,是因为她给你顶了罪,这个月的工资被扣了一半。”路怀明把手搭在于秋凉肩膀上拍了拍,叫他抬头。于秋凉有些尴尬,还是听话地抬起了头,余夏生办公室里的灯太亮了,照得他眼睛发疼。他眨了眨眼,眯缝着双眼去看天花板,上边白花花的一片,像是冬天的雪地,一尘不染。

  “呃……”于秋凉想自己应该说点儿好话挽救一下局面。他搜肠刮肚,找到一个话题:“我知道我背上这个是什么。”

  他不光知道了他背上是什么东西,他还因为此物挨了余夏生的一顿揍。他动了动腿,肿块和裤腿摩擦着,磨得生疼。路怀明还是没有坐下,也没有针对他的这一句话再多说,于秋凉又尴尬地低下了头,以视线描摹着地板砖上的花纹。余夏生的品味还行,这屋里的地板砖挺好看。

  “好不容易有个活下去的机会,你得珍惜。”路怀明把手揣在兜里,后退一步,皱着眉打量着面前的孩子。在他眼里,于秋凉没有缺点,再怎么样也比他那早早结束学业的女儿要强。这孩子打小就聪明,是全家人眼中的希望,不知怎的,今天的他竟然成了这个模样。难道闯祸比规规矩矩地生活更能让他快乐吗?大约不是这样的。路怀明亲眼见证过于秋凉小时候是有多乖多守规矩,那时候的于秋凉每天都高高兴兴的,看不出任何异常。

  于秋凉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过了会儿,才说:“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要?”

  “我已经化成灰了。”路怀明提醒他。是的,路怀明的尸体已经被焚烧成灰烬,他最后的容身之所是一个小小的骨灰盒。其实无需他来提醒,于秋凉自己也记得清楚,因为每年的正月初二,他都偷偷溜进祠堂,对着那骨灰盒絮絮叨叨说上一会儿,再到祠堂的后院里去给路怀明烧纸。阴森凄凉的祠堂是路怀明的伤心地,所以他不去那儿,既然他不去,那么于秋凉当然没在祠堂里和他相遇过哪怕一次。他一提到这件事,于秋凉就沉默了,于秋凉总觉得他死了以后就没把任何事再放进心里过,可能他连他为什么要自杀都忘记了。

  于秋凉的脑子里乱极了。又过一会儿,他嘴里蹦出一句:“我不行,还有我弟弟。”

  “他不行。”路怀明有些无奈,但声调仍旧柔和。于秋凉听闻此语,猛地抓紧抱枕边沿缀着的流苏:“你回去看过。”

  于秋凉的弟弟出生之时,路怀明已死了半年又半个月,于秋凉仰起脸来,死死地盯着路怀明:“你回去,都看见过什么?”

  “啊……”路怀明没想到自己无意中的一句话,竟然露了马脚。这回他装不下去了,支支吾吾半晌,只得承认:“我什么都看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