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夏生看他咧着嘴,就知道他嘴里恐怕是磕破了。老鬼托住于秋凉的下巴,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往对方嘴里一照,一个血肉模糊的肿块登时呈现在他眼前,上面还连着一丝丝的皮肉。于秋凉可能是在忙乱中咬到了自己,如果只是单纯地磕一下,不会磕成这副惨相。
“看什么呢?”于秋凉嘴巴疼,却还是要说话,“别看嘴了,我去照照镜子。我没毁容吧?”
“那是你亲爹?”余夏生问,“他打人下手这么狠?”
余夏生见惯了大风大浪,同样也见过不少爹打孩子的事,但他觉得于秋凉不算调皮捣蛋,再怎么犯事也不至于被打这么狠。谁知道于秋凉的亲爹下手那么黑,几个瓶子砸下去,把孩子身上砸得青一块紫一块,碎瓷片碎玻璃还划破了皮。
于秋凉没心没肺,挨了打居然还能笑得出来。他一边呵呵地笑,一边疼得直抽气,脸上的药粉簌簌掉落,活像是臭美的大姑娘敷多了化妆品。他现在的脸,和花猫所差无几,余夏生又心疼又觉得好笑,只好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想到于秋凉的父亲刚刚出口伤人,余夏生心里就有点儿不舒服:“他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喝多了酒的人就爱说疯话,那种话不作数的。”
还有一句话叫“酒后吐真言”呢,谁能保证醉鬼们所说的,不是他们真实的想法呢?于秋凉的嘴巴疼得麻木,脑子也有些麻木,他捧起热气腾腾的水,小小地啜了一口。温热的水从喉管一路滑落,暖到了胸膛,暖到了胃,他畅快了不少。
只是,这种热量消散以后,仍有一团气凝结在心口。于秋凉憋闷得难受,缓了好半天,才平平淡淡地说:“就算知道他是在说疯话,听得多了,也要开始怀疑自己。哪儿有那么多完全自信的人?大多数人都是这样:被质疑几次,就要认为自己有错,如果不断地被质疑,哪怕他起初觉得自己没错,时间长了,也就变了。”
余夏生还想安慰他,要他别想太多,但是正生着气的人,一般很难听进去这种话。他想到这层,不打算劝了,仅是认真地说:“别人觉得你不好,我们觉得你好就行了。顾嘉挺喜欢你,我也是。”
他笨嘴拙舌,不会说婉转的话来夸人,只会使用这种直白的方式。然而于秋凉还真吃他这一套,立马收了声,轻轻地拿手指勾着他的衣兜。余夏生说完这点儿,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讲什么了,便从他右手里拿走那只玻璃杯,轻声问道:“晚上吃什么?”
“我不想吃,你吃吧。”经过方才那一番大闹,于秋凉就是有食欲,也被怒气给抵消了。他鼻端似乎还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酒味,闻见酒的味道,他几欲作呕。他没敢把整张脸都埋在余夏生身上,光是拿没挂彩的那半边脸小心翼翼地蹭了蹭对方。余夏生又揉了揉他的脑袋,决定今晚陪他一起不吃饭。
少年人的情绪,来得也快,去得也快。到了第二天,于秋凉脸上挂了彩的地方恢复得完好如初,身上被磕碰到的部位也都好得差不多,今日的他异常亢奋,一大早就爬了起来,这次,他醒得比闹钟要早,也比余夏生要早。
他醒着的时候,余夏生还在睡,于秋凉洗漱完毕,一边穿外套一边弯腰打量老鬼的睡颜。好看的人,睡着了也好看,睁开眼也好看,于秋凉怔怔地看着,忘了拉拉链。无数种念头在他脑内飞速掠过,他猛然清醒过来,后退一步,背对着余夏生穿好了校服,拎起桌上的书包就往外跑。
这一天,他也没吃早饭,他已经习惯了不吃早饭。他实在是太懒了,懒得给自己预备好吃食;也正因为他懒,吃饭很不规律,所以他的胃千疮百孔,几乎要跟随他原本健康的心脏一同逝去。
其实于秋凉不介意胃疼,对他而言,能忍过去的疼,那就都不叫疼。至于那种忍不了的疼,他觉得,自己是没有发言权的。体会过那种疼痛的人,怕是都死了。
还好,他不是活生生疼死的。他死得没有痛苦,这大约是他短暂的人生当中,最幸运的事之一。他骑着车,沿着马路边上狭窄的自行车道慢慢悠悠地前进,在去上学的时候,他总是骑得很慢,而回家的时候,却又骑得飞快。他想到这儿,觉得有点好笑,于是真的笑了起来。等他毕业了,他的电动车自行车估计也就退役了,不知道等他弟弟上初中的那年,还会不会骑这种样式的自行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