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的?”于父将这三个字反复咀嚼,面上狐疑之色未减,“他家是哪儿的?你什么时候租的房子给人?谁让你往外租房?”
“问那么多干嘛?跟您有关系吗?”于秋凉被问烦了,也懒得编瞎话,趿拉着拖鞋就往卧室里走。他烦心的时候就只想趴床上安静睡一觉,这是他逃避烦恼的最佳方式。这回他爹没有说话,但那张脸黑得能刮下来几层锅底灰。于秋凉余光瞥见对方的脸色,全部当作空气,给忽略了过去,只要他装作看不见,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
不说话,不代表疑问不存在,于父依然认为于秋凉没有说实话,这个孩子从小到大就没讲过几句实话,基本都是在扯谎。于秋凉不是个坏孩子,但是他总骗人,和他对话要时时刻刻观察着他,不然会被他带到沟里去。于父跟着儿子进了卧室,于秋凉倒在床上,拖鞋滑落下来,于父替他把拖鞋摆好,又问:“最近感觉怎么样?”
“没有变得更垃圾,倒还行。”于秋凉懒洋洋地回答,“我感觉怎么样,你们应该挺清楚的。”
“不要对自己要求太严格。”于父说,“你妈妈不求你做到最好,只要你高兴健康,她就满意。”
她当然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说的,但是他们说出来的和做出来的永远不是一套。还是那句话:光嘴上说说,谁都会,每件事都是这样,说着容易,做起来难。于秋凉呵呵笑了:“我没对自己要求严格呀,我可放松了。”
于父不讲话了。很多男人不善于表达,而一个前不久才因为醉酒把儿子打了一顿的男人,清醒以后面对着儿子,就更加不善于表达。于秋凉似乎哼了一声,又把脸埋回枕头里。他盼着他爹赶紧走,要是余夏生回来的时候恰好撞见他爹,那就真正难搞了。
大概是父子连心,他父亲仿佛听见了他的心声,在他背上拍了拍,关门走了出去。大门口传来咔哒一声响,于秋凉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给余夏生发了一条消息。
“叮咚!”余夏生走在路上,手机忽然响了,他掏出来一看,只见于秋凉发过来几个大字:快到家叫我。
这五个字煞是简洁明了,余夏生挑了挑眉,不知道这小鬼头又搞什么花样。
“啊——!”于秋凉按灭屏幕,一把将手机甩开,抱着枕头弯下腰去,拿额头撞着床垫。他撞得又快又狠,因为他确定床垫够厚,伤不到他金贵的脑袋。他现在烦得要死,他做梦也想不到他那个粗心大意的妈竟然能在他家发现余夏生的痕迹,他一直以为她注意不到门口多出了一双鞋。他母亲永远都是这样,不该注意的地方她瞎注意,该注意的地方她却啥也看不到。
烦过了,他又开始想那个困扰他很久的问题。的确,他以前是很喜欢上学的。至少在初三之前,他一直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学生,从来没逃过课。
很多事情,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于秋凉暂时还想不清楚,不明白自己厌学情绪的产生正是由于“高标准”。
从前的经历让他认为自己能学得很好,但是到了高中之后他的数学成绩直线下降,这是他出生以来最为惨烈的坠机事故。这架名为数学的飞机,一经坠落就已完全损毁,再无修复好的可能。于秋凉也曾经努力学过数学,当然,那是高一上半学期的事,他学了半个高一,然而到了下一学期,成绩还是不尽如人意。很惭愧,他高中三年,数学就没有及过格,最高一次考了八十九分,只差了那一分,他死活上不去。在八十九分的“巅峰”之后,数学成绩下滑得更惨烈,而依照他的性格,他本可以很好地接受现实——如果没有那些让人浑身难受的话。
“废物”是他这辈子最讨厌的词汇。
以前成绩拔尖的时候,谁说过他废物呢?谁不把他当成一个宝贝,捧在手心里呢?谁不盼着他以后有出息了,来带自己离开这个令人作呕的大家庭呢?
“唉——”于秋凉没开灯,屋里黑漆漆的,关着灯,他感觉很凉快。
在路怀明死后,于秋凉的母亲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可别让我像你姑父那样,早早地被逼死”。于秋凉没考好,她要说这句话;于秋凉不高兴,她要说这句话;于秋凉难过了不想上学,她认为儿子在让她生气,所以她还是要说这句话。她没像路怀明那样被家里的长辈逼死,她身上的压力在减轻,但她儿子身上的压力却在变重。于是到了最后,先死掉的是她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