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然打了个哈哈,小心翼翼地说:“写数学题不小心睡着了,又不小心碰倒了水瓶……不过你放心,你的东西绝对没湿,笔记要是糊了你尽管打我。”
“谁稀罕打你?”于秋凉背上书包,把椅子塞到课桌底下,啪嗒一下关了教室里的灯。他回来得不早,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了,此刻一关了灯,空荡荡的教室立马显得阴森可怖,如果再衬上鸟类的嘶声鸣叫,大约是良好的恐怖片素材。
关灯的那一瞬间,于秋凉心头一跳。他看了看宋词然背后,没有看到什么。想来是他最近见鬼见得太多,突然犯了疑心病,在这学校里,除了顾嘉,估计不会再有别的鬼魂。
今天下午来上学的时候,他和宋词然勾肩搭背地上了楼,这时候放学,他仍是和宋词然勾肩搭背地走下楼梯。他们两个的影子落在一处,像是连体婴儿。于秋凉忽然想到学姐故事里的那个女主人公,她也曾经和她所嫉妒的人手拉着手,肩挨着肩,从这条楼梯上走下去么?
看上去十分和谐的两个人,其中一个却暗地里嫉恨着另一个,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简直是个惊天大阴谋。于秋凉拍了拍宋词然的肩,嘻嘻哈哈地讲了个笑话,两人一起笑起来,活像在抽羊癫疯。
“前几天月考的分出了,发在家长群里头。”于秋凉忽然说,“你又是文科前三,考得不错。”
“你要是把数学补一补,我觉得你能比我考得还高。”宋词然拉着他从楼梯上蹦下去,落在坚硬的地面上,脚底板微微发麻。
“别拿数学恶心我了,我不喜欢数学,你又不是不知道。”于秋凉听了就笑,抬手杵了宋词然一胳膊肘,“我还说你政治分要是再提一提,能考个省状元回来呢。那你乐意学政治不?”
这招用得巧妙,宋词然哑口无言。但没过多久,他又嗤嗤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啊,神经病吧?”于秋凉本不想笑,可宋词然笑起来太有意思了,搞得他也憋不住,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
“没什么啊,考个省状元岂不是可以吹牛逼了。”宋词然开始蹦跶,眉毛眼睛都快要飞出他那张脸。他这样兴奋,好像他真的考了个省状元一般。
这傻逼又他妈开始白日做梦了,稍微捧一捧他,他就臭不要脸。于秋凉觉得,如果能解剖宋词然的大脑,他一定要看看这人的脑袋是个什么构造。
到家的时候,余夏生还没回来。于秋凉不了解他,不知道他做什么工作,也许他只是闲来无事出去逛一逛,于秋凉想已经死了的人是不需要再去工作的。想到这茬,忽然感觉有些不公平:凭什么余夏生就可以放漫长的假,自己却还要每天被逼着上学?
学校的意义是什么?对于秋凉而言,学校没有任何的意义。高中是一个跳板,为少年少女们搭建通往大学的路,可大学是什么?大学似乎是另一个相对高中宽松一些的囚笼。囚笼就是囚笼,监狱就是监狱,不管装饰得再温馨再美丽,它们的本质都是禁锢。然而要想解放,务必回到自然中去,宽容的大自然,深厚的泥土,腐烂的躯体,从泥土中来,到泥土中去。
该吃药了。于秋凉反手关上门,楼道里的声控灯感应到这关门的声音,迫不及待地亮了起来,好似急着照亮什么东西。可惜楼道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它只照亮了一辆落了灰的电动车,以及墙角枯死的花。花盆的边沿同样也落满灰尘,那是它无人关注的证明。
于秋凉急不可耐地翻找出一把小小的钥匙,打开了衣柜里隐藏着的暗格。在黑的白的灰的外衣之下,竟还藏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空间,他拉开抽屉,熟练地抓出一个药瓶。
但是他的动作忽然停了。吃药会管用吗?他想。如果吃药真的管用,他怎么会一刻也不停地灰心丧气?药物所带来的平静镇定只能是暂时的,当他真正安静下来的时候,他永远只念着死。他现在已经死了,他如愿以偿,所以,他大概不再需要这些东西了。
他把药瓶翻来覆去地看,研究瓶身上的数字。他从前没有注意过这些瓶子上写了什么,今天却突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十月,又是十月,这些药的生产日期无一例外全是十月,而它们过期的时候,恰好也是十月。生于十月,死于十月,原来他本人也是一颗药,一颗药不配有那么多思想。
于秋凉忽然笑了起来,他随手把钥匙往枕头上一丢,把那些药瓶全都收拾了出来,堆在床上。他对金钱的概念,不算很模糊也不算很清晰,不过他知道,这些药绝对不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