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去厕所洗手,已经不可能了,宋词然释放泡泡的同时,晚自习的铃声也响了,它冷血无情地打破了于秋凉不切实际的美梦。于秋凉冷笑一声,一弯腰从宋词然胳膊底下钻过,坐回了座位上,拧开宋词然的水壶就往自己手上倒。既然宋词然制造了麻烦,那就要负责清理掉麻烦,他让于秋凉满手黏糊糊,就该贡献出自己的水当作赔偿。
关于他的行为,宋词然没有异议,数学老师走进教室,于秋凉瞥见同桌封存了泡泡枪。数学老师铁面无私,天生一张方正的国字脸,宋词然要是敢上晚自习玩泡泡枪,一旦被他看到,那枪就逃不过一个被没收的命运,更严重的是全校通报批评,以及扣除学分。
高中生所谓的学分其实没有特别大的用处,因为一般来讲,只要没有频繁打架斗殴,没有扰乱校内秩序被勒令退学,大家的学分都是满的。于秋凉觉得宋词然应当不会怕学分被扣,他最怕的是当着全校的面站主席台上挨批。
“高三某班宋同学晚自习玩泡泡枪扰乱课堂秩序因此通报批评扣除学分五分……”于秋凉想象中的年级主任顶着一张常年面瘫的脸吐出这样一句话,没有丝毫停顿,没有丝毫感情,而他似乎已经听到了主席台下三三两两的零散笑声。
到那时候宋词然又要全校闻名。
忽然之间,于秋凉的心思被一个四四方方粉粉嫩嫩的玩意儿牵走了,这玩意儿摆在他桌上,刺瞎了他的双眼。这样的配色,这样的图案,这样的摆放方式,一定是一封情书,但于秋凉以为此类故事情节不会发生在他身上,一辈子都不会。
大脑尚未思考,手已做出动作,于秋凉拿了根笔,把这封信拨拉到宋词然桌上,心虚地说:“别人给你的。”
“什么别人给我的,你当我没看见啊,它在你桌上。”宋词然一点儿不和他客气,直接拿起那封信,把它拍回于秋凉桌面上。香风阵阵钻入于秋凉的鼻子,刺激着他的嗅觉,果然是小姑娘用的东西,精致到这份上。
于秋凉找出美工刀,硬着头皮把信封划开,信封上还有火漆,看来送信人是下了一番工夫的。对方如此用心,于秋凉不好辜负人家的美意,只得万般不情愿地拆信,准备细读里面的内容。
拆开刚看头三个字,于秋凉就自闭了。
又是谢江月。
什么会散发香味的信纸,什么精心印上的火漆,统统都是谢江月麻痹人的把戏。
于秋凉自闭了,真的自闭了。他把信纸认真叠好,开始寻思着怎样将它物归原主。不管谢江月在信里说什么,于秋凉都不打算和她深入交流,不为别的,一看到她,于秋凉就老想起迟渝,进而想起更多让人不愉快的事。
回忆起今天上午的那个梦境,于秋凉的脸色变得阴沉。梦里的他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那个经常挨骂的年纪。谁也不喜欢挨骂,不管是小孩子还是大人,于秋凉十分记仇,每当回想起以前憋屈的时候,他就气得想爆炸。
长时间的压抑能让一个人变成和从前完全不同的模样,小时候的于秋凉是个乖巧听话的孩子,自他身上完全找不出一星半点后来混世魔王的影子。什么逃课,什么打架,和以前那个乖孩子都扯不到一起去,可度过几年之后,事态就不同了。因为压抑得太久,闷得太久,所以当情绪一下子全部爆发出来时,会造成令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十五岁之后,于秋凉的情绪长期不稳定,这同他过去的经历有关,同他本人的脾气也有关。他记仇,小心眼,并且过于敏感,小时候父亲喝多了酒骂他打他,母亲因为他做错一道题而斥责他,他都记在心里,任由它们酿成一罐苦药,这药不光苦口,还带毒。
确实,那个幼小的孩子没有错,但若是执着于自己没有错,会在负面情绪中越陷越深。
迟渝把路怀明的协议书展示出来,一时间给了于秋凉一种错觉,他感到所有他认识的人都不再可信,就连失而复得的路怀明也一样。路怀明偏心亲生女儿那是自然,他和路怀明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不能怪对方不偏向他,大义凛然的人还是少。可这一回和从前一样,他又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最倒霉最吃亏的仍是他。
小孩子做错一道题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要撤掉凳子,揪起来打?
小孩子多说两句话不是很正常吗?为什么一上来就骂,不让说话?
父亲喝了酒,把在外面受的气全都发泄到家人身上,那是父亲的错,不是他于秋凉的错,凭什么挨打的是他,挨骂的是他,被整到怀疑人生怀疑自我的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