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重重迷雾,幽暗的光就在眼前。原来迷雾当中同样有着另外一个世界,这是一个庞大的海岛。神秘的海岛上伫立着巨大的石雕,无一例外都雕刻成人脸的模样。哭着的,笑着的,冷冰冰没有表情的……他发现这里的天空是永远不会亮起的黑暗。他想自己生在内陆长在内陆,死后竟然也见了海,而且还是一片无边无际、一刻也不停地翻涌着波浪的海。在他身边笑着闹着的都是年轻人,都是早逝的灵魂,他终于明白了那尖锐的笑声来源于何处,那笑声就藏在他的心间。
他听见寒蝉在树上发出嘶哑的鸣叫,这是夏天的末尾。他穿越时光的隧道,也许来到了许多年前,也许飞到了许多年后。他清楚地知道,现在已不是夏天,然而只有在夏天的末尾,才有叫声这样凄厉的蝉。它们快死了,他们也一样。鬼怪的哭声环绕在他耳边,他张开嘴想喊谁的名字,可他记不得自己能呼唤谁。
眨眼之间,蝉鸣声消失不见。秋天来了,风转凉了,吹得他的血液他的骨骼同样冰凉,又或许在他死去之前,它们早已冻成了冰。
寒蝉夏生秋死,生命短暂,人又何尝不是呢?
他突然睁开眼,阳光透过窗帘,他看到一个人坐在他旁边。
“你怎么还不走?真请假了不去上班?”于秋凉皱了皱眉,但心里忽然有种诡异的安全感。
“我倒是很好奇,你为什么能一觉睡到十一点。”余夏生不答反问,“你数学作业都写完了?”
“操,写个屁的数学,别和我提数学!”于秋凉猛地弹了起来。梦中的一切挣扎,一切沉沦,他都忘了。他想起自己死而复生,想起自己仍要参加高考,仍要面对那该死的数学。
余夏生坐在床沿,手里还捏着一只药瓶。他把药瓶放在床头柜上,又把于秋凉身上的被子掀起来,也不管于秋凉是否抗议,直接把被子压在人身上叠成了豆腐块。于秋凉转了转眼珠,正想飞起一脚把余夏生的“豆腐块”踢散,却忽然看到了床头柜上的药瓶,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我让你动我东西了吗!”于秋凉拽住余夏生的裤腰带,力道之大,险些把对方的裤子整个都扯下来。余夏生按住他的手,防止他耍流氓,好言好语地对他解释:“我想你不太舒服,才给你把药拿过来,你要是不愿意吃,我再拿走就行。”
于秋凉平生最讨厌被人当作病号来对待,他有点儿讳疾忌医的意思。家长让他吃药,他从来不吃,不管他生了什么病——这可能是叛逆期的特殊表现。不过余夏生这句话说得很是真诚,于秋凉意外地不讨厌,他放开余夏生的裤腰带,重重地往床上倒去,看上去还想再睡个回笼觉。
再睡下去,恐怕眼睛就睁不开了,余夏生忙把他拉起来,端起床头的水杯放在他手里。于秋凉本来以为里面又是万能的包治百病的热水,两眼一翻正要谴责余夏生思维简单,却忽然发现杯子里装着的是冰可乐。
刚积攒起来的怒气眨眼间跑光了,于秋凉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不给病人送热水而是送冰镇可乐,放眼全世界,也只有余夏生可能会这么干。于秋凉喝了一口冰可乐,感到心满意足,他凭什么跟可乐过不去呢?可乐并没有做错什么。于秋凉拍了拍床垫,心花怒放地赞赏道:“你做得不错,朕赏你几两银钱!”
“少贫嘴了,你有钱给我发工资?——下午还去不去学校?”余夏生把空杯拿过来,催促于秋凉起床。
“你干脆给我请一周的假吧,就说我有病。”于秋凉忽然改了主意,开始自称病患,“我要是上课,女鬼又来缠着我……”
余夏生把他从床上提溜起来,放到了书桌前头,桌上正摊开一本数学练习册。“这话跟你姑父说去,我不管你了。”余夏生点了点练习册上的几道题,“你把这几道题写了,写完去背英语单词。”
“我真心实意地想掐死你。”于秋凉由衷地感叹,“你简直是他妈的新中国最大自然灾害。”
他还不如去上学。起码在学校里睡觉没人管他,不写作业也没人逼他写。和这老鬼一块儿呆在家里,是他十几年来做出的最错误的一个决定。于秋凉欲哭无泪,眼前的数学题渐渐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可怕的黑洞,把他的灵魂都吸了进去。瞌睡劲儿又顺着脚尖爬了上来。他想他讨厌数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