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愤地骂了余夏生几句,于秋凉的气总算消了。他从兜里摸出湿巾,擦了擦自己手上的白灰。真是晦气,弄得一手灰,还好带了纸巾。
楼顶几乎没有人来,很多垃圾在这儿堆着,其上积了厚厚的灰尘,甚至还有污泥。如果是在下雨天,这儿多半会变成一片沼泽,令人无从下脚,然而雨季已过,北方的冬天没有雨,接下来的几个月,只能期盼一下降雪。
于秋凉有些年没见过大雪了,印象中最大的一场雪是在小学,大概三年级的时候。那一场雪下得太大,天地白茫茫的一片,而后来的多少年里,他再也没有见过那样大的雪,也再没有见过那么神奇的雪景。不过,至今仍在他眼前闪动的,还有另外一场雪,那场雪是在路怀明死的那年下的,路怀明就死在雪地里。
于秋凉随手把湿巾一丢,任它静静地躺在尘埃里。他想这些废品将会慢慢地老化,甚至是烂掉,而人的躯体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同样也是会烂掉的。防止尸体腐烂的最好方式,是把它们烧掉,国家提倡火葬,于秋凉的家人积极响应国家政策,所以他们烧掉了死去的路怀明。
从前于秋凉不觉得这有什么,但当他发觉路怀明的灵体还在世间徘徊时,他突然觉得焚化炉里的骨灰是一种无声的残忍。他轻轻咳了一声,转身走下楼梯。黑洞洞的楼道里,只有逃生通道的标志亮着幽幽的绿光,整个楼梯被这绿光照亮,好像老式僵尸片中独特的光影效果。
活人见到死人,第一反应大约都是惊慌,可于秋凉不一样,他和那些人不一样。他后来也想不通,自己当时不假思索地去追路怀明,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可能他打心眼里觉得,路怀明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但同时他也知道,路怀明留在阳世,一定不是为了他。路怀明的死是横在于秋凉心里的一根刺,然而路怀明本人,大概不会这么觉得。于秋凉明白姑父为什么总是不来看自己,只把自己交给余夏生,路怀明最想看的,本来就不是于秋凉。他有与他血脉相连的女儿,女儿的未来应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宋词然今天晚上要和爸妈一起出去吃饭,他对于秋凉提起别人的婚宴,双眼兴奋得闪闪发光,嘴里似乎也要流出口水来。于秋凉嫌弃地看着他那张大脸,毫不留情地针对他的体重作出了攻击。宋词然摸着肚子,无限怅惘。他觉得自己不肥,体重好歹还在正常范围之内,多吃一点也不碍事,可他的体重往往是于秋凉最爱的攻打对象。
小时候于秋凉也喜欢去亲戚们的婚礼上蹭饭,他觉得那些饭很好吃。但后来他越长越大,竟然开始厌食,大鱼大肉摆在眼前,他提不起分毫兴趣,而清汤寡水他更讨厌。他这毛病,如果要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挑嘴”。
挑嘴就挑了,无所谓。他吃得的确越来越少,他很好养活。于秋凉抹了把脸,突然露出一个笑容,和刚刚的阴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笑嘻嘻地蹦下楼梯,单肩背着书包跑向校门,老鬼正在门口等他,手里还提了汉堡和炸鸡。
于秋凉从书包夹层中拿出两张纸钱,趁着没人注意,把它们拍到了余夏生手里,神秘兮兮地说:“大爷赏你的。”
“又在大马路上乱捡东西?”余夏生挑眉,却没有丢掉那两张纸钱,而是把它们塞进了兜里。瞧他那神态和动作,好像他手里拿的是小姑娘送给他的手帕似的。
不知怎的,余夏生有个狗鼻子。他忽然凑近,深深吸了一口气,别有深意地说:“不光乱捡东西,放学还不回家,躲在学校里头玩人鬼情未了——是谁给了你底气,让你这么能折腾?”
于秋凉心下生疑,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但压根没闻见异味。余夏生可能是属狗的,所以他鼻子灵。
“准许你们做买卖,不许我举报人贩子啊?”于秋凉盯着余夏生手里的垃圾食品,吞了口唾沫。余夏生清晰地听见了他咽口水的声音,以及他的肚子所发出的婉转美妙的歌声。
余夏生早吃过了,这些都是给于秋凉买的。他今天忙得脚不沾地,懒得再花心思给于秋凉做饭,就在接小孩的路上顺道买了快餐,结果这正好合了于秋凉的意,这小子深爱垃圾食品胜过米粥白饭。
听于秋凉把顾嘉说成“人贩子”,余夏生便知道他和顾嘉的交易败露了。不过事情既已发生,于秋凉再气愤再跳脚也改变不了什么,他如果胆敢起义反抗,余夏生不介意动用暴力手段将他镇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