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奉恕进京以来威仪日盛,很久没人敢这么跟他讲话。他把光杆往兵兰里一插,沉着脸。曾芝龙背着一只手,另一只手握着剑,剑尖指向斜下方:“殿下,蛮夷亦有可取之处,是不是。”
白敬非常不快:“难免投机取巧。”
曾芝龙道:“也许不远的将来,投机取巧是第三十七计。”
白敬一愣,李奉恕道:“是我败了。”
曾芝龙道:“殿下还没有承认蛮夷也有可取之处。”
李奉恕转身就走,曾芝龙一着急,大声道:“一位君主如果不是本人明智的话,他就不可能很好地获得忠告!”
刹那间白敬惊呆,连一贯无法无天的宗政鸢都瞠目,李奉恕转身从兵兰中拔出长枪一搠,枪尖正点在曾芝龙喉头,他那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曾芝龙:“你放肆……”
曾芝龙仰着脸,面无惧色:“一位君主必须表明自己是一个珍爱才能的人。”
李奉恕抬高眉毛,曾芝龙看到了黑如沉渊的眼眸中的惊异和不多的欣赏。只有那一点点,足够赌了。曾芝龙简直笑起来。他虽然用泰西剑,可是他很爱长枪,孔武有力的英俊男人抡长枪简直就像在炫耀自己的性能力。摄政王手中握着粗粗的长枪,那坚硬无比的一点,点在曾芝龙脖子上。
曾芝龙笑着,用细长的手指轻轻捏住摄政王的长枪,仰起脖子,挑衅地顶上枪尖,在雪白的长颈上刺出鲜艳的血珠。
“君主,应该掌握生杀大权。”
李奉恕收了枪,曾芝龙脖子上一条鲜红的血线。他若无其事地笑:“殿下,看不起蛮夷归看不起,但不可轻视。还有,您觉得我是蛮夷吗?”
李奉恕突然就笑了:“你这样,是效法史书上的死谏之臣?我先前居然看走眼了。”
曾芝龙一摊手:“看不起我,但别轻视我。”
白敬一直默默打量曾芝龙。曾芝龙泰西打扮,裤子紧窄,好像一朵什么花——罂粟?花朵妖娆,花茎却孤直,倔强地挺着。
李奉恕饶有兴趣:“既然如此,你告诉我你有什么才能吧。”
曾芝龙拔出火铳,宗政鸢立刻一枪抵在曾芝龙颈侧,一搠就能要他的命。曾芝龙一松手,火铳挂在他手指上调个方向,木托对着李奉恕:“殿下,我没什么才能,‘蛮夷’们倒是有一些。后装火药的铳,我想对大晏也许有用。”
“巧了。”李奉恕听到王修的声音,一回头,王修稳稳举着火铳,瞄向曾芝龙,笑道,“这个,大晏还真有。”
王修学着曾芝龙一松手,火铳挂在他食指上旋转个方向,木托对着曾芝龙:“我们管这个,叫德铳。”
第92章
王修对着曾芝龙微笑。
曾芝龙对着王修微笑。
他们两个用铳托相对,宗政鸢总觉得他们随时会调转铳口给对方一下,所以他默默地把白敬拽到自己身后。
曾芝龙脖子上被摄政王扎穿了皮肉,血染白色领巾,骄傲的花朵一样慢慢盛放。曾芝龙手没放下,木托瞄着王修:“王都事。”
王修手里的铳托瞄准曾芝龙:“曾官人。”
曾芝龙手里的火铳做工精美,弯把木托镶嵌宝石,在阳光下一晃一晃。王修手里的火铳几无修饰,也无镶嵌,木弯把就是个木块,勉强有些打磨。
曾芝龙道:“到底是天朝华夏,太平盛世时,人心宏拓,眼界阔大。可惜就是不往外看一看。”曾芝龙手中火铳一旋转,铳口正对王修:“王都事请了,我的火铳,是三眼的。”
王修一挥手,让所有人都别动,尤其是老李,老实呆着。他也潇洒一转火铳,铳口瞄准曾芝龙:“曾官人客气。虽然我的火铳是单眼,所以射程与火力全都足够。毕竟要杀人,一下也就是了。”
两把火铳,造型对比更强烈。王修的火铳外形朴拙完全没装饰,一个能杀人的短棍子。曾芝龙手里真正从泰西宫廷里带出来的火铳鎏金描银镶宝石,奢侈华贵。两人端着枪瞄准对方,全都,微笑。
“曾官人说得是,如今大晏鼎盛太平,晏人是该多闻而择,多见而识,然而却要一以贯之,这个‘一’便是中央华夏。曾官人问殿下自己是华是夷,问殿下做什么?要问曾官人自己。心在华为华,心在夷为夷,曾官人心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