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连夜坐马车去礼部翻架阁库,翻了半天又去兵部翻案牍库。礼部兵部的照磨和管勾陪着他灰头土脸翻老档:“王都事,您找什么?”
“奴儿干都司答答失里群牧监的监正乌恩奇这个人及子孙所有底簿,全给我调出来。”
兵部先调出来太祖年间老档,乌恩奇忠勇可嘉从北京去辽东代天子牧马。乌恩奇四代孙,六代孙皆受过二等首功封赏。王修心思一转,“首功四等,迆北为大,辽东次之”,底簿上语焉不详,但乌恩奇的子孙应该是镇压过辽东什么叛乱。大晏军制,军对外,卫对内,答答失里卫所可能不是专门牧马那么简单的。礼部找出乌恩奇四代孙和六代孙受封赏的敕令,“二等首功”,对得上。七代孙后答答失里卫所失陷,逐渐南迁。九代孙乌力吉也受过二等首功封赏,但所有的封赏全都寥寥数字,没有明说。
乌力吉两个孩子,长子早夭,次子现在是广宁卫的旗总。
王修在旧纸张的霉味儿里思绪运转,总是想着老李告诉过他,先帝建立过什么……暗卫所。
王修一激灵,他好像摸到了一个经年久远的秘密的,边缘。
李奉恕一早在家观察两把铳。一把奢华到极致,另一把朴拙简练。他觉得有趣,泰西人品位实在不敢苟同,花的绿的金的银的一股脑儿招呼,总让人第一眼觉得华而不实。事实上,泰西火铳三个眼。要不是李在德争气,大晏连单眼的火药后装铳都没有。李奉恕满脑子都是李在德站在宗人府牢狱的栅栏后面哭的样子:
你李奉恕是千古罪人,我李在德也是千古罪人。
李奉恕两只手掂着两把火铳,不得不承认,于火器,大晏隐隐要落后。如果没有“德铳”,千百年后人读史书读到他李奉恕,是不是真的千古罪人?
李奉恕冷汗涔涔。
王修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殿下,我想要开先帝的黄册库。”
李奉恕被王修的称呼激起一阵鸡皮:“你……还用问我?”
王修一宿没睡,毫无倦容,面色严肃:“这种机密事情,当然要请示摄政王,我并不能擅自做主。”
李奉恕捏鼻梁:“你随意。……回来!”
王修着急去翻底簿,不耐烦:“还什么事儿?”
李奉恕哭笑不得:“你过来,看两把铳,看出什么来没有?”
王修一看曾芝龙那把三眼火铳,冷笑:“泰西人的品位,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金玉其外’啊。”
李奉恕敲桌子:“你的火铳火药压根没上膛!”
王修坚决不承认自己不会摆弄火铳:“哦。那姓曾的呢?”
李奉恕用手指一转三眼火铳:“那倒也没有。”
王修翻个白眼儿,算他聪明,在摄政王面前火药上膛,不要命了。
李奉恕无奈:“你下回记得,但凡用火铳,火药必须上膛。”
王修似笑非笑:“哦,你盯着火铳盯了半天?”
李奉恕叹气:“那倒也没有,今天陈驸马来了,度支科终于把大晏官员薪俸核算出来,如果想要提薪,必须裁剪人员。今天陈驸马来,明天都察院就得来。”
李奉恕也没想到核算和刷卷居然一直进行,陈驸马就算了,都察院李至和那个核桃皮一样的老脸他看着就上火。
王修笑一声:“李御使哦。上次都察院害得千步廊上六部打成一团,李御使老当益壮,老当益壮。不过……李御使可折腾周将军呢。”
李奉恕皱眉:“周烈并没有提?”
“按说都是正常程序,都察院监察周烈整饬京畿戍防,说白了就是去监督周烈拆皇族们的房子的。”
李奉恕想起京畿皇族侵地,又是一阵头疼。他光为了驱赶皇族查抄侵地就进了一趟太庙。重新戍军说得轻巧,这里面牵扯的利益纷乱复杂,千头万绪……
“周将军简单粗暴,把人驱赶了,把房子拆了,把军队拉过去,重整防区。”王修忍不住加了一句,“周将军得罪人狠了,现在没人敢说他小话,以后是要遭小人谗言的。”
李奉恕一笑:“那我便都不信。”
李在德一晃神的功夫,水开了。他拎着大铜壶回房间,轻轻一推门,邬将军手肘撑着头,坐在床上打盹。李在德心里一酸,弯腰想帮他脱靴子,邬双樨吓得醒来:“傻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