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方的这个人成帝斥责他言不务实夸大其词,边军将领奇缺之际又没人顶替他。李奉恕也问过周烈这个人怎么样。周烈虽然总领九边,主要还是在西北。东北那一带坐拥山海关,一般由文官直接辖制,并不听他的。因此也不好多说,只说方经略非常有“主意”。
李奉恕走出乾清宫,溜达着来到太和殿。这是早朝压根没散,吵到下午。周烈人不在朝堂上,他的追随者还是有些的,又在说军饷边费问题。李奉恕走进来,众臣冲他一揖,他摆摆手免了。
关于辽东,分成了两派。一派是前经略王茂珍的方略。暂缓扩军,裁撤官员,拉拢蒙古,退守山海关,同时征收辽东商税矿税,减轻朝廷负担,如果女真有意讲和,也可以试试。但这是少数人,而且多是低级官员。另一派是现任辽东经略方建的方略,坚决不退兵,死守川宁川锦,不丢一寸疆土,修山海关到川宁到川锦四百里防线,这是多数派,集中在高层官员。
李奉恕道:“王茂珍当初给先帝的折子我看了。他要屯田关内,修八里铺包住山海关,一共预算九十八万两。我看还是可行的。”
有臣出列,恭敬道:“先帝在时,也争议过此事。其他尚可,惟退守不可行。太祖宪法,保有疆土,不失一地,太宗亦说,‘大晏汉家绝不与胡虏低头议和,做那赵老九的勾当。’这事便没再提过。”
李奉恕一看这人,吏部右侍郎林轩。李奉恕和气道:“卿的话有理。方经略经营辽东这许多年,成效又如何呢?”
林轩道:“方经略心思周密,四百里防线使胡虏不敢南下。”
李奉恕道:“朝廷去年一年拨给方经略多少经费?”
林轩道:“四百万两。”
李奉恕微微一笑:“卿可知有个地方,叫蓟镇?”
蓟镇刚被女真抢了。不,应该是又被女真抢了。女真比当年鞑靼聪明一些,鞑靼烧杀抢一起上,犹如蝗虫过境。女真一般不杀人,抢过东西就走,留下人继续生产劳动创造财富他们再来抢。
臣子们面面相觑,蓟镇还真在四百里防线里面。但蓟镇只是个小地方,又没死人,战事奏报也通常一笔带过,内阁那么多人每天审阅都不一定顾得上,小山似的折子里李奉恕竟然能把蓟镇给捡出来。
多亏了王修。王修天生拿着笔杆子,一目十行,春秋笔法骗不了他,上报的个中把戏一眼看穿,一条一条捡重点给李奉恕说。李奉恕是真的谁都不信,除了王修。他坐着,陪王修点灯熬油,翻阅卷宗。王修搦笔狂写,字体飘逸流畅,李奉恕冒一句,弓马功夫和笔墨功夫,缺一不可。这一下,摄政王明察秋毫,真有些唬住人。
“诸位卿家给我说说,川宁川锦哪个在南哪个在北?蓟镇在山海关哪个方向?辽东山海关内我大晏人口有多少?”
刚才大声嚷嚷铁血保国的忽然没声了。早朝四品往上才能上朝,各个大员们都是国家栋梁,满腹经纶口吐莲花,道理纲常无人能及。辽东不能丢,辽东寸土不能失,辽东对上生番蛮族居然不能虽远必杀,大晏颜面祖宗颜面比天大。
可是谁知道辽东有多少耕田多少人呢。
何首辅忽然道:“殿下,辽东土地沃野千里,太祖年间为了安抚边民主张辽东轻徭薄役。说来,辽东耕民倒不纯是汉民。鞑靼,女真,甚至朝鲜都有来归者。凡入关安稳种田度日者一律视作大晏子民。景庙时曾经厘清九边,辽东一地耕民九十万余人,税款本色一百二十万石,折色三十六万两。”
李奉恕点点头。
皇帝一直坐在龙椅上,两只小脚搓来搓去。忽然他带着哭腔说了一句:“叔叔,我憋不住了。”
群臣没明白,李奉恕跳起架着皇帝的腋下把他拎起来,有水往下滴答。
今日当值的内侍是张司印,连忙要去接皇帝。李奉恕让他快回去找裤子,自己就这么举着滴答水的皇帝从丹墀下来快步往外走。走了又转身,皇帝的尿在透亮的青砖上划了条线——
“诸位都是为了大晏,吵归吵,莫要伤了和气。辽东之事宜决不宜拖,烦劳诸位弄出个章程来。孤着人给诸位搬座斟茶。”
诸位大臣只能说不敢不敢谢摄政王殿下。
摄政王擎着皇帝小跑,皇帝难得和塔一样的摄政王同一高度,忽然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咯咯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