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余江海的声音一下子带了点刻薄:“做梦的是我们,不敢醒的也是我们,到头来想醒了醒不来,只能用这种方式挣扎挣扎。”
“行了,醒醒吧,我快到了。”
肖安说着,过马路转到了酒吧街上。刚过街口就被头顶上不知道哪个酒吧的视乐投影罩住了。复杂变幻、快速切换的光影和图像从四面八方向他涌过来,触发他的联觉反应,在他意识里炸开一阵华丽聒噪的廉价流行音乐。
他赶紧往前跑了两步,冲了出来,差点又跳进下一家店的宣传区。
“……还没起床?直接上二楼找我吧。”
余江海的前半句话被刚才的视乐效果盖住了。肖安又笑了起来,走路更加注意了些,避着有视乐投影的地方走。旁边路过的有人叫他的名字,或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打招呼,他都只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我怎么知道你还没起床?拜托,哥哥,演出是八点半,你觉得任何一个认识你的人会在八点之前给你打电话吗?还有谁不知道你不会起床?现在连他妈乐队粉丝大部分都知道了。”
“小安,你这么说就不好了,我很受伤啊。”余江海那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可能是在换衣服,“外边下得大吗?”
“不大,小雪。不过挺冷的。”
“那你还不穿厚点。下次要穿厚点。”
肖安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看,就看到耳膜的霓虹灯牌下边挂了一个新款摄像头。他离耳膜还有四五十米远呢,这就能看清他穿什么了?
耳膜是俩人演出的酒吧,也是他们乐队的名字。余江海天天住在里边。肖安查过,余江海其实算是耳膜的股东,在里边有股份。
他不喜欢别人监视他。
余江海除外。
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把自己全天二十四小时的所有生活直播给余江海看。比如自己二半夜想到伤心事蜷在被子里哭的时候,就该让余江海看见,看他会不会于心不忍跑过来安慰他。
电话里余江海又补充了一句:“上次带你去买的那件什么新聚酯纤维的轻羽绒,可以穿了啊。你不要怕难看,那件不就又薄又保暖吗。”
肖安于是对着摄像头的方向扯了个乖巧的笑容:“走路走热了,不冷。我走这段路穿那件的话就要热了。”
快到耳膜门口的时候,耳膜门边的小窗里飘出来一个四爪无人机,对着他的脸拍了个照,然后酒吧的大门就弹开了。
“好了,我下楼了。”
“嗯,”肖安感受到门内温暖空气的感召,两大步跨上台阶冲了进去,“我到了。”
西京城里地下视乐乐队的繁荣盛况其实全国闻名,主要是因为当年政府把是视觉联觉特效的几个科技创新项目放在了西京。换句话说,这些乐队、这个圈子之所以活了下来,不是因为乐队和圈子本身有多厉害,而是政府觉得,不错,能吸引游客挣钱。国家则觉得无所谓,这是一群无足轻重的人。
自古以来开始一切的主要有两种人,一是“奴隶”,二嘛,勉强可以算上知识分子。每天沉迷特效幻觉药物自己操着自己写歌的人显然不在这两者之列。换句话说,他们不够危险,因此就不够“重要”。余江海对这种情况耿耿于怀,肖安一笑而过。对于这一切,余江海也只是在肖安面前抱怨,再多的却不会说了。
视乐在传统的乐队组成基础上,会有专门的视乐工程师,负责通过视觉投影带来的联觉反应来影响、调节整个乐队的表演效果,甚至有些人能够做到通过纯粹的视觉投影在受众的意识里形成一段凭空出现的音乐。近年来喜欢这一套的人越来越多了,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视乐足够“吵闹”,它能让观众的感官很忙,于是它就具备了更强大的使人忘记现实的能力。
人们喜欢在“忘记现实”一事上花钱。
耳膜今天这场例行演出,刚一开始就是乐队的经典曲目,叫《迎春》。开场余江海打头阵,视投影功率推到最大,加光,加色彩,加震动,然后一瞬间归熄黑暗,关上的门,远去的空间,直到所有视效全部结束。台前肖安挂上了吉他,抽了根烟。
肖安今年15岁,声音在稚嫩和成熟之间、在男性和女性之间最不可预期的中间地带。余江海喜欢看肖安的脸,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喜欢,可是谁又能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