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临学着那侍卫,把嘴张起来,却只是呼呼的出气,什么调调都发不出。呆头侍卫笑起来,旁观的侍卫们看到,也咧咧嘴角。
那侍卫看谢临学不会,就嘿嘿笑着:“这调调儿是我小时候在山间干农活时哼唱的,不堪入耳。殿下身份尊贵,是龙子凤孙,自然学不会这鸟叫声。”
谢临摇头道:“声色之道千变万化,能怡人心志者便是上佳。”
不止后头的侍卫,在前面当值的冯闻镜偶尔也能听见笛声,有时直到黄昏日落,方才停歇。
在悠远婉转笛音,他也曾在囚了谢临的院子周遭踱步,却始终放不下心魔,不敢踏入院中四目相对。
在一个冬日的黄昏,章召踩着淡金色的日头,进到了谢临所在的院落。
笛音徐徐,谢临坐在门旁的矮凳上,看见他来了,懒懒一抬眼,犹自吹笛。
章召微微躬了躬身,脸上似笑非笑:“殿下在方寸之地,过得倒也舒心惬意。”
谢临收起笛子:“我又不用办差抓人,当然惬意,你来有什么事么?”
章召踱着步子:“殿下也不害怕?”
谢临在这住的日子里,亲卫府的人得了冯闻镜嘱咐,都不曾对他如何。谢临几乎忘了身处何地,只淡然道:“心无愧怍,何怕之有?”
章召负起手,目光扫过谢临,像是等着看一场好戏:“望您能说到做到吧。”
谢临道:“你又来问案?”
章召摇头道:“不,属下是来结案的——您的事儿,已经判出来了。”
谢临垂着眼睛,睫毛轻轻一颤,并不搭话,只等他接着说。
章召却不说,而是问道:“殿下,事已至此,也没什么不能对人言的了。那日你们出宫,为何没去顾川和李将军哪儿?”
谢临霍然而立,双目灼热盯着章召道:“你果真知晓城门相见之事——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怎么知道?”章召忍不住笑出声,轻摇着头,神色中多了轻蔑怜悯:“殿下,你当真以为南院都是冯闻镜的人,眼睁睁看着你把太子带出去。”
谢临的手开始发颤,他强自镇定:“你此话何意?”
章召嗤嗤低笑:“倒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让殿下知道——冯闻镜和我吃的是一锅里的饭食。若要引蛇出洞,自然先吹一曲笛音。太子死在宫里,天下人都会指责皇上,那如果是太子禅让后反悔,勾结亲信企图倾覆旧国,结果死在了路上呢……”
半晌,谢临也没有说话,只是张着那双澄澈的眼睛愣愣的望着章召——他的神情像是听懂了,又像尚在懵懂,正仔细思索。风开始料峭,这间哗闹的,明亮的,飞扬的半舍屋子顿时灰暗。
章召厌恶地看了他一眼,咬牙道:“若不是你中途改道,大事可成矣!你说陛下能不恨你?”
谢临转身,一步一步挪回屋内。惨淡的天光和屋内昏暗的光线交织,让他的背影看起来是那么的萧瑟瘦弱。
章召跟在谢临身后进了屋:“噢,我来是对殿下说一声——处置的旨意下来了,皇上要杖你六十。”
因是白日,屋子里没升火炉,也没点烛灯。这屋子背光,极暗。谢临整个背影都没在阴影中,只在听到他这一句话时,他的背脊微微一颤。
谢临转过身,呼吸急促,半晌才抬起眼睛,轻轻开了口:“城门那事,是你们布置的,还是……还是皇上也知道?”
章召一怔,没曾想他问这个。他也不清楚皇上到底知不知道,只不耐烦的随口道:“陛下英明,自然无所不知。”
谢临直直的盯着他,重复道:“让我带太子去城门是他的意思?”
“没陛下的暗示,我们怎么敢轻动太子?”章召的目光夹着恶意扫过谢临挺秀的身子,似笑非笑道:“我来只是告诉殿下一声,明日您便要受杖了,让您有个准备——这大冬天的,可不好熬呢。”
冬日的黑暗袭来,章召离去了,夜再次静默。谢临却不知不觉,他四肢麻木,浑身打颤。只这一瞬的功夫,他眼中的星光便沉寂了。
无数遥远而杂乱的回忆噬咬着他的心,那是很小的时候,舅舅准自己回家住。也是一个冬日,难得下了雪。舅舅让自己改天再回,但自己却吵闹着要回去。舅舅笑了:“你表哥和朕再疼你,还是比不上你自己的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