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书没有作声。
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成串的雨水顺着车窗淌下来。
整整三年了,吐出烟气的时候,他的左胸口还是会隐隐作痛,那颗当胸穿入的弹头沾着血腥而暴力的决绝,当场击碎他的两根肋骨和肺叶,堪堪擦着心室壁穿了过去,刹那间崩溃的剧痛带起了滔天的愤懑与怨怼,他说——
“开火!”
雷恩斯闭上了眼。
视野被暴雨冲刷过的前窗扭曲,顷刻变得模糊不清,一如当年兵荒马乱的瞬间,站在飞舰舱门前的少年。飞溅的炮火冲天而起,硝烟弥漫过了众人的视线,年轻人一张异常清冷俊秀的脸上,透露出令人惊心的狠绝。
“长官,”秘书职业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将他从回忆里强行拉了回来,“统帅请您今晚务必回到圣希斯堡教堂,他有话跟你说。”
“为什么?”雷恩斯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他还嫌民调结果不够低迷吗?在这次选举结束之前,我们还是避嫌为好。”
“是关于加林的事。”耳脉里的人声不知何时已然换了一个,略显沧桑的男声接着说道,“您的父亲,尤拉诺斯先生表示,他十分想念他的孩子,和……教子。”
“希望能和你一同追怀往事。”
车载AI系统自动开启了雨刷功能,前方的街道空无一人,世界灰绿发黑,雷恩斯沉默着犹豫了一会儿,在随身佩戴的手环上输入了教堂的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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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林说的没错,莱因从监察厅出来的那一刻起,就不得不帮他活动这件事。
无论莱因哈德自己在调查组面前怎么和加林撇清关系,他们曾经在学校中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中,加林如果被揪住把柄流放,莱因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毕竟加林是“Omega”这件事,莱因和他近距离接触几个月却没有发现,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
莱因从加林身边离开时,将掉在他肩膀上的一根碎发拈到了掌心,随后他避开特调局,找心腹做了基因检测。
莱因第一次拿到加林的基因报告,其实是有点惊讶的。
惊讶于加林的alpha性别决定基因比例出乎他意料的高。
关于性别基因鉴定学进行基因鉴定的科学方法,详细的判断模式十分专业而且复杂,大部分人都有三种性别决定基因组,只是表达程度不同对于一般人,大致看看性别决定基因的比例和表现型,就可以初步判断性别了。
加林有63.5%的alpha基因比例,Omega基因全表达,beta部分表达。
这是一个难以界定的生理学数据,因为大多数人都是某种基因序列占比最大、表达量也最大,而加林却完全不是这样。
他那63.5%的alpha基因几乎全都不表达,而相比之下少得可怜的Omega却占了表达量的绝对多数!
莱因跟他团队中的生物学家通话,隐晦地谈及这个问题,基因科学家却给出了一个十分模糊的回答,他说:“您觉得性别只有‘alpha’‘beta’‘Omega’三种吗?但其实即便仅仅从生命科学的角度上说,自然界就从来不是这样的。某种意义上说,‘三色’是人类诞生之初对自己单纯的认识而发展出的社会观念而已,绝不是全部。”
莱因将这话反省了几日,觉得把这种“先锋”“左|倾”“二十年前就被破除的错误理论”拿到听证会上,表示加林其实哪个性别都不算——那帮老学究和政治家是绝对不会理会的,于是还是找人另做了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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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中,阿茨伯丁纪念报告厅。
施瓦本星冬季气候干冷,初冬时节上午的气温已经降到了零度以下,报告厅四周的植被上铺了厚厚一层寒霜,加林被士兵从车上推下来,寒气钻进衣领,冻得他微微一哆嗦。
2000座会议厅里的位置已经坐满了大半,陪审团的席位还空着,会场上大多数是来旁听和看热闹的学生,到场的学生都穿学院统一定制的制服,以深蓝色的空军制服为主,间或几道墨绿与白色。
早晨的自然光从大幅玻璃窗外射进来,千人会场阒寂无声,俨然是个极为肃穆的场合。
加林走进会场正中的玻璃围栏里,一道光正好打在上面,十几天来他已经忘了自然光的温度,审讯室里的灯光都是冰冷而刺目的,以最差的体验使被审讯者在精神上首先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