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引_作者:卫十七娘(108)

2019-01-16 卫十七娘

  李策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瞧着倒年轻。”言毕便又接了前头提灯黄门手中的灯道,“都去罢,孤自己回西内去。”

  两个小黄门应声离去后,李策鬼使神差地往中书门下的堂屋行去,行至廊下忽觉有一阵冷风吹过,即便撑着伞也没能阻住那雨珠溅到他的面上,不由旋身避了几步,不意踩进一滩积水里,闹出的动静终于惊动了里间的人。

  那门很快便被打开了,开门的小黄门望见来人不由一怔,继而想起了什么似的往内道:“相公,殿下来了。”

  说话间李策便径直向内走去,耳侧犹闻的微哑冲淡的嗓音道:“如何通告个事情也不清不楚的,是哪位殿下……” “师相。”李策轻声道,“是学生来瞧一瞧。”

  杨公赡在灯下伸手揉了揉眉心,转首抬眼看见李策的模样不由失笑:“怎么淋成这个样子。”遂命那黄门官道,“去取一套衣物来。”

  黄门官领命而去。李策便上前去立在杨公赡的身侧含笑道:“师相在看什么?”

  “《奉天录》。”杨公赡应道,转口向他,“怎的这时候过来了?雨下得这样大,倘若淋坏了如何是好?”

  李策低声似笑非笑地道:“今日大家召学生入延英,谈的晚了些,回西内时听那引路的小黄门说今夜在中书门下值夜的是师相,便想着过来看看。学生还年轻,哪里有这样容易便淋坏了。”

  一面说着,李策搭眼往那册《奉天录》上瞧去,正看见那句“乱者,理之源;失者,得之府。 法令施而逆子诛,《春秋》书而贼臣惧。”因心下有私不由眼瞳一紧,随即便低声念了出来:“《春秋》书而贼臣惧……”

  杨公赡不知他心下所想,不由停下将要翻页的手指,仰面向他疑道:“如何?”

  李策不由避开了杨公赡的注视,自衣袍内另取出一册书卷置于几上,却是一册《晏子春秋》,纵然明白那非为使贼臣惧的《春秋》,却也仍旧教少年殿下的手心沁出汗来。

  望见那册书,杨公赡不明所以地随手翻了一页,却觉出有一页已然被折了角,翻至那页但见有几竖行字被墨笔圈出,定睛看去不由一怔,继而有无数荒唐可哂的念头一个个地涌现出来,张口时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晏子不时而入见曰:“盖闻君有所怒羽人。”公曰:“然,色寡人,故将杀之。”晏子对曰:“婴闻拒欲不道,恶爱不祥,虽使色君,于法不宜杀也。”公曰:“恶,然乎。若使沐浴,寡人将使抱背。”

  李策见此,僵硬着面色直接跪在杨公赡的膝前,直接伸手攥住杨公赡的衣袖,声音强自沉着地道:“师相,我欲……学生欲求抱背之欢。”

  甫一听这话,杨公赡的唇剧烈地哆嗦了一下,起身便要甩开李策的手,孰料他竟握得十分紧,甩的那下竟没将他甩开,反又重新跌坐回去,面上不由现出恼怒之色,开口斥道:“荒唐!”

  李策不依不饶地以另一只空着的手抚上杨公赡的膝,正要开口便听见外间有叩门声,那奉命去取衣物的小黄门去而复返,大约是在门外听见了内里的争执,唬的一时不敢进来,只道:“小人已将衣裳取来了,是要搁在外面么?”

  先回应的理所当然是李策,他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立在一旁平缓了声音方向外扬声道:“搁在里间罢。”

  等那小黄门依言入内,悄悄抬眼看了杨公赡一眼,便听见杨公赡淡淡地道:“送到某平日休息的阁子里,服侍殿下换上衣裳就送殿下出去罢。”

  此刻门外的雨声渐急,时有落在砖瓦上的动静。李策不再多言便随那小黄门进了杨公赡休息的阁子。阁子里的陈设淡雅明快,风格一如杨公赡的府宅,李策只扫了一眼便行至平日里杨公赡小憩的矮榻前,迟疑片刻才回首向那小黄门道:“孤不惯有外人服侍,一会儿还有事要同师相请教,你且去别处走走。”

  小黄门不敢多问,只得应声而去。

  到如今杨公赡手里的《奉天录》也读不得了,不能入目的犹以那句《春秋》书而贼臣惧为甚。默然片刻,他蓦地狠狠地将那李策适才递到自己手中的《晏子春秋》置于地下,负了气转过首去不再多看。这自然便是迁怒了,难得杨公赡这样自律极严的人此刻也罔顾圣贤教诲,只是如今的情形实在大大在他的意料之外,非但不是他目之所及的任何一种悖逆,便是听也不曾听说过的胆大妄为。况李策还是个未曾加冠的少年人,身份贵重又向来遵礼循法,纵然脾性阴刻古怪,承教至今却也好得多了,无论如何也不该是做出这样行径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