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那茶确然凉的有些快了,张夷则叹了口气,道:“博物兄说得极是,只是你瞧谢子望的年纪,我楚朝建朝以来,除了太祖不算,你可见过这样年轻的宰相么?依某愚见,今上怕是要效法西汉武帝的故事呢!”
刘宏词闻言一哂,亲自为张夷则斟了一盏茶安抚道:“某旁的不知,齐晋唇齿的故事还是懂得,希音兄勿忧。况且皇后殿下克娴内则、噙躬淑慎,你瞧着像燕啄皇孙,垂帘弄权的妇人么?再则……”
张夷则但见刘宏词古怪一笑:“现有邢国公呢,咱们着什么急。”
“……苟夺山川之精魄,是亏雨露之恩浸。所以前代有训,不珍异物。夸齐威者再论而皆惭,求苏则者一言而自屈,若我全明德, 体大道……”
“背不下去了?”走至临近中庭的刘娘子向身后的幼女笑道,“这次记下,下次可别再逞能啦。”
此时刘悫手中拿了那颗望之灿润明净的水精珠,很是有些不服气,却也着实想不起末尾的句子,整冥思苦想间,忽然听见身后有少年声音出声续道:“照耀也,不假隋侯之珍;贞静也,自同罔象之宝。由是化中国而及外夷,如风之偃草。”
她唬了一跳,不想此间竟有男子声音,诧然回首,却见一锦衣少年手持一邢瓷茶盅立在中庭的芳数之下。刘悫见那少年眉目清隽,却很是陌生,惊呼一声连忙躲在宋柔身后。
宋柔护住刘悫后方开口问道:“小郎君何人?”
那少年拱手向她施了一礼,起身时带着歉意道:“小子张相公次子,名唤张桐,适才不意冲撞了小娘子,实是无心之失,万望小娘子不要怪罪。”
刘悫听他言谈得宜,方才的惊慌失措略略去了些,仍是躲在宋柔身后红着脸道:“张二郎客气了,既是无心之失,奴岂有怪罪之理。”
宋柔笑道:“原是张相公家的郎君,怎么不在厅里吃茶,倒来中庭逛了。”
张桐面上起了些羞赧之色:“小子适才得了刘相公的准许,随那煎茶博士来看茶具,只是那茶博士说要我在此等着,他出门去取了。我见刘相公府上的树生得葱郁,便到此处来等。”
说话间忽有一僮仆从外来,看见张桐便上前施礼,陪笑道:“张二郎,着实对不住。那茶博士刚出门便教家里人带走了,说是有急事。为表歉意,他说回家便奉一套茶具到张相公在安邑坊的府上。”
张桐怔了怔,忙道:“不妨事的……”
话音未落便听见宋柔身后的女孩子清脆地笑出声来,探出半张脸来望着他道:“张二郎真正是好脾气,遇见这样的事也不恼,奴带你到正厅去罢。”
“三娘不可无礼。”宋柔回首轻斥道,转身笑道,“妮子年幼,张二郎君可别笑话她。”
张桐连称不敢,却忍不住偷偷抬眼看了那躲在宋柔身后的小娘子,见那小娘子仍旧探出脸来朝他笑,忙垂下眼去,不敢再看。待得仆从将他引至正厅时,却见张夷则与刘宏词仍在饮茶,一声旁的动静不闻,不免太过无趣。少年人便想起方才惊鸿一瞥的小娘子来,却不好多言,只默然立于张夷则身后。
仆从将那茶博士的去向说明后,刘宏词蹙眉道:“岂有这样放诞无礼的人呢,你去瞧瞧,若不是什么大事,仍旧教他来。”
张桐心知刘宏词未必是真的要为难那茶博士,遂接口道:“并不是甚么大事,刘相公不必生气。”
张夷则一笑:“正是这话了,便这样算了罢。”
宾主叙话已毕,忽听见外头仆从神色匆匆行进来,叩首道:“两位相公,外头传来消息,邢国公家的娘子歿了。”
【陆】将以问诛者
居摄元年二月二十五日,邢国公冯昭辅之妻、息国大长公主殁于布政坊的公主府,府内诸人三日成服,内外皆哭以尽哀。
息国大长公主名唤李兕,是献宗李彻皇后上官氏的女儿,初名胜仙,后因其骑射不让须眉,李彻为其更名李兕。李兕初封清平公主,十五岁改封凉国公主,下降时为翰林学士的令狐焘。令狐焘多病,公主与之成亲三载他便撒手人寰。年轻的公主很瞧不上这个孱弱的夫婿,不愿为其服丧。她在为其举哀过后迅疾地搬回公主府内,李彻一连三道诏令将李兕召入宫中,责令其为驸马服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