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杨公赡续道,“臣以为于藩镇防秋之兵与吐蕃进犯之军战后,施以和谈安抚之举……”
“社稷依明主,安危托妇人。昔人便已有断言此乃拙计,况如今妇人亦托不得安危了。”李玚终于不耐烦听他继续说下去,冷笑道,“太傅待永安长公主的情分朕是知道的,朕待永安长公主如同骨肉至亲,那钦陵如今兴兵犯我疆土,分明是不肯送还永安长公主,如今外敌当前,怕是容不得太傅的心慈了。再则若是长公主能劝得那赞普止戈,又何至如今这般地步。”
“圣人说的极是。”鱼延年终于上前一步,冷冷地道,“臣虽久在中央,手中刀剑也未曾生锈,尚可斩下那敌国赞普的项上首级。”
杨公赡自李玚即位以后已久不与鱼延年争辩,纵使与冯昭辅纠缠许久,亦不肯多与之结交,便是因为鱼延年为人最是不知变通,如今性子上来,更是不容辩驳。杨公赡今见他已是打定了主意,遂不再多言。
李玚见此,心知杨公赡不快,少不得忍下气来,正欲再与他周旋,忽听见外头黄门匆匆地脚步声,转眼间已有人从外头进来,却是苏严。
苏严甫一进紫宸殿便跪伏在地,将手中密函奉上:“启奏大家,这是外头人呈来的表文,说是长安长公主自安西发来的。”
一旁的郇弼接过,回身奉与李玚,李玚迅速将那密函拆开,很快将那表文读完,冷笑一声掷在案上,向郇弼道:“给太傅瞧瞧,阿祁可是这是永安长公主的亲妹妹,这可做不得假了罢。”
郇弼骇于李玚冰冷的语气,慌忙将那表文递到杨公赡手中,杨公赡搭眼一看,神色大变。
吐蕃钦陵赞普起兵之初,尚在青海一处,很快便打至安西。安西驻扎诸将士中,以长安长公主李祁身份最尊,便事急从权领了总帅一职,因吐蕃此番倾国而战,故此自来时她便严令军士但守不攻,河朔本就势大,况且李祁的身份现搁在那儿,纵然有心怀不忿者,亦不敢在明面上与她起冲突。李祁治军是承自李策的严厉,且深谙慈不掌兵的道理,乍至安西都护府便从严处置了数十个犯禁的士卒,一时三军悚然,虽不至就此不出一丝纰漏,却也起了震慑之用。
大楚与吐蕃历来便为着争夺龟兹、疏勒、于阗、焉耆等镇多有摩擦,如今龟兹、于阗二镇属熙,疏勒、焉耆因前朝故事则划归吐蕃,今岁吐蕃干旱,牛羊亦少,因求不得粮,这才在隐忍日久之后起了兵戈。李祁心知凭借防秋之兵力与安西都护府本地驻扎之君决计抵挡不住,遂遣人来长安求援。
“是臣的不是。”杨公赡面色白了白,望去十分难看,却很快道,“请圣人早下决断,以免长安长公主在安西有差池。”
李玚勉力按下被吐蕃军队激起的怒气,向鱼延年道:“朕属意于卿做将军,这便将兵符赠予卿,待到了安西,准卿便宜行事,若长安长公主不允,可以兵符示之。”
鱼延年立刻拱手道:“臣遵旨!”
今次出征大楚,钦陵只带了李禤一个妻子,原因无他,若非如此,他实不能安心离国。
天光微亮时,李禤正在驻扎在西城城外的王帐内梳妆,钦陵便坐在一旁翻阅她往日看的乐府诗,虽不能竟通其意,却也能领悟一二。侍女槐绿已久不为她梳汉人发式,有些生疏,兼有赞普在一旁,虽不出声,她却总归是有些怕的,便有些惭怍地道:“婢子着实手拙,倒耽搁了末蒙的事。”
李禤将一支步摇搁在妆镜前,和声笑道:“这有什么,你只梳个椎髻罢,旁的也费事。”
槐绿依言而行,李禤望着镜子里的人抿唇笑道:“外面还有等着的,你竟也沉得下性子来看这些,大约这便是那兵书里说的本心固了。”
镜子里的那年轻人蓄了须,所以瞧不出具体的年岁,只看出了沉毅稳重,内里似有烈焰的面目,正是赞普钦陵。钦陵闻言不由一愣,那乐府也就看被撂在一旁,问她道:“哪里的兵书?”李禤却是笑而不答,只带了几分戏谑道:“怎么,赞普这是要治我的罪么?”
他二人一问一答也不觉如何,槐绿却是忍不住想起曾经听李禤在灯下诵读的那些或缱绻旖旎、或安和静谧的诗词,不由面上也带了笑,原本的畏惧便去了几分。
发髻梳好后,李禤起身行至钦陵身侧,正看到他翻到那首《舂歌》。钦陵的汉语现在已学得极好,遑论那样简单的句子:子为王,母为虏。终日舂薄暮,常与死为伍。相离三千里,当谁使告汝。钦陵觉出她在身侧,声音便比方才低了些:“原来你们汉人也有这样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