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引_作者:卫十七娘(6)

2019-01-16 卫十七娘

  于是宋青衣眼中立时显出几分悯然,低声道:“婢子岂敢。”

  说话间宋青衣已引着李玚进了殿内,烛光透过那绣着张藻松石的彩屏照入紫绡帐,隐隐照出一个单薄的影子来。殿内燃着紫檀香气,兼有药气驳杂,昏沉沉只点了几支灯檠,纵然殿内覆有茵褥烧着瑞炭,总还觉得冷,且那药气实在熏得人难受,李玚便回首向萧韶道:“去将那窗扉开了散散药气,再多烧些瑞炭,别冻着阿母。”

  等萧韶应声而去后,李玚忽听见紫绡帐后的床榻上有人低低咳了咳,移时缓声笑道:“四郎如何这时候来了,虽说入了二月,到底外间还是冷的,四郎多保重自己身子要紧。再则,你如今将将践祚,国事繁忙,又何必日日来看我。”

  此言一出,殿内便有了分明的静默。李玚的手指在那刺绣着龙纹云水的衣袍上刮了几下才含笑应道:“朕穿了大氅来的,路上也不觉得很冷,阿母无须担忧。虽说阿母教人嘱咐了朕,朕仍旧觉得要来看完阿母方才安心,前朝事有舅舅和太傅,朕乐得清闲,倒也并不十分繁忙。”

  “荒唐。”冯言如今的形容,言语中没有一丝火气,全然是端和温雅的语调,即便辩驳也辩驳得温温柔柔,“你舅舅再好也是外戚,权位不便过重。先朝事繁,四郎虽不能事事亲力亲为,却也该多看多学。四郎现如今又不是幼童了,岂能将国事尽数托付给那些臣子,你往前看,哪有这样的道理。”

  “阿母说得是。”李玚举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眉目间露出几分笑意来,“只是朕倒觉得,凡事皆不可一概而论。便譬如中书省的谢相公,虽是阿懿的弟弟,行事却十分谨慎,舅舅自然也是如此。况君子之事上也,须得进思尽忠而退思补过,将顺其美而匡救其恶,如此这般才可上下能相亲,若朕真如阿母所言,还如何教人顺美匡恶呢?”

  榻上的冯言听见谢相公三字时眉心一动,听到末尾一句神色却变得慈和了,缓缓地改了个更舒适的姿态。紫绡帐之外的李玚只能看见她改换姿态的动作,至于面上的神色自然是看不到的,过了半晌只听得冯言轻笑出声来,似是颇感欣慰道:“四郎如今果真是大了。从前我只盼着四郎在贞淑太后那里学得些立身处世的道理,如今看来竟都是好的。《诗》云:‘恺悌君子,民之父母’,大家若一直这样做民之父母,我便放心了。”

  这时萧韶已然进了殿内,上前悄声向李玚禀道:“适才大家到南内的时候婢子便教人去中书门下寻谢相公了,今夜果真是谢相公当值,如今谢相公已在紫宸殿外候着了。夜里风凉,大家不如早些回去罢。”

  李玚立时蹙眉道:“可着人给谢相公拿衣裳了么?”

  冯言在内笑道:“四郎忧得很是,天色也晚了,明日再来也是一样的。”

  坐上安车回至东内紫宸殿时,中书侍郎谢洵已在殿外等了些时候,他生得一张与谢懿十分相像的绮艳面容,宫灯映照下平添三分艳色,举目望去只觉可堪图画。李玚见此不由呼吸一滞,接着便端坐在安车上如常微笑,伸手向他道:“谢相公上来。”

  谢洵的眼目不甚好,白日里尚且无妨,入了夜便瞧不清楚路,是以行路时无论是否有内侍引路,自己手里必然是要掌灯的。待得行上前去方见到李玚向自己伸过手来,想起今上君臣同车的礼遇是杨公赡鱼延年等人也不曾有的,便立时退了一步俯身道:“臣不敢。”

  李玚执意伸出手去,眼角仍旧带笑,他本是生得过于锋利的好看,这一笑柔软了眉目,宛若方塘含春:“无妨,谢相公是我大楚廊庙之器,这话可是卫公说过的。”

  听见李玚提起故师,谢洵不免蹙了蹙眉,却到底不再拒绝,握住李玚伸出的手登车。

  李玚见谢洵坐在自己身侧,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一层。

  此时宣微殿内亦已秉烛,安平公主李虢儿立在殿内,双手举着一册书卷诵读。她此时身量未足,往常那芙蓉玄冠戴在头上歪歪斜斜,着实不成体统,幸而身上的衣裙华光熠熠,得见些许公主之仪。她内穿一件蓝色郁罗萧台纹长裙,外面又罩了一件红地逑路纹对襟宽袖长袍,那衣裙穿在身上压住了几分孩童的稚气,倒真像个修道女冠。

  皇后谢懿端坐于东窗下的矮榻上,黄桑色鞠衣下微露出一双纤纤玉手将腰间绶带上几乎看不出差错的褶子轻轻抚平,然后她转头轻声向一旁的李虢儿道:“虢儿过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