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夷则族侄名唤张广,任职于京兆引,被以构陷朝臣的罪名参奏下狱的那日谢洵正在府内莳花。张夷则大约是知道张广因何下狱,已告病三日闭门不出。李玚似是乐见其成,便由着三司推事,然则往后的事态便渐渐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过去。
张广原本被参奏的罪名是卖官鬻爵,三司得了崔承祖的授意,先是问出了居摄元年谢洵被黜落时御史所奏罪名的起源,而后为求减罪,一个因便理所当然地种出了诸多果。
第一个被查出来的是居摄元年的科场营私舞弊,事情传到中书门下的政事堂,谢洵饮了口茶,向来人缓缓道:“当真是牵一发而头为之动,拨一毛而身为之变……告诉三司长官,教他们再问问,只怕还有。”
来禀的官人应声,却不告退,抬头看了眼坐在谢洵身侧的杨公赡。谢洵心下微微一动,转眼向杨公赡道:“太傅以为如何?”
杨公赡默然片刻道:“再去问问旁人罢。”
“先生凡事力求稳妥,学生是省得的,只是怕过犹不及,便未必佳了。”谢洵改换了称呼低声劝道,“前日圣人动怒便是这个道理,此番朝中出了这样的事,实在非我大楚之福。”
乍闻谢洵称他先生,杨公赡还未从中咂摸出什么旁的意味便已然笑出声来:“谢相公这是怎么说,不过几日授课,委实担不起这一声先生,倒觉得惶恐。”
谢洵只当听不出他的讥诮,面上仍旧带着和煦的笑,这样看去竟是有些旧时冠绝京华的风度,且他将姿态放得很低,恳切道:“先生这样的称呼若是还分授业时日短长,又何来一字师的故典?学生虽鄙陋,却不敢忘恩。如今兹事体大,圣人既已将这事交给学生去办,学生是万万不敢有负圣恩的,还请先生怜惜学生区区,不要阻拦了。”
那来禀事的官人原本亦是杨公赡门下,行事便下意识地要多问过杨公赡的意思,却不想引来二相之间这样的争执,不由唬得怔了,他虽瞧着谢洵面上在笑,却知道此番争执是自己的举动挑起的,不由暗自落了冷汗。
兀自恐慌时他蓦地听见杨公赡道:“便按着谢相公的意思去说。只一样,谢相公既这般善体圣意,愿为圣人解忧,便一道去三司,听一听那三司的推事罢。只不知谢相公意下如何?”
谢洵怔了怔,继而自眼角攒出几分似真似假的笑意:“凉风起天末,只望那三司衙门里的秋水多一些,好借来扫一扫这燥热便好了。只是有前车之鉴,学生又素来胆小,心里实在害怕得紧,不知先生愿不愿意同学生一道去,也免下许多不放心。”他这话说得实在坦诚,反倒让杨公赡微微悚然,却见谢洵向那来禀事的官人淡淡地道:“可听见了?”
那来人半晌不闻杨公赡的回应,早已颇有些两股战战的形容,抬眼看向杨公赡时已然带了真实的恐惧。杨公赡认得这人,记得他性子软弱,却很温平,故而纵然恼怒,却也只得强自按下,颔首应了。
李玚原本并不打算深究这些琐碎小事,只想着借此次审理冯昭辅一党,教谢洵与朝中诸人为敌,尔后再由自己出面做他的靠山。个中缘由他自然知道瞒不过谢洵,也从未想过要瞒他,谢洵这人是最不肯吃亏的,杨公赡当中讥讽谢洵的事既能传到紫宸殿,未必不能传到别处,李玚一时竟有些好奇谢洵要如何应对。
可李玚尚未见到谢洵的应对,太后冯言的旨意已然从南内传到东内。
来传旨的竟是宋青衣。
李玚很快便换了衣衫,登车至南熏殿见冯言。
冯言第一次教人挑开帘幕,从榻上下来,坐在李玚的对面,将手中的一串紫檀珠撸了下来,轻轻一笑:“听说阿爻教中书令谢子望去审张夷则的族侄,却教郇弼去审你舅舅?”
“阿母不必多说,郇弼乃社稷臣。”
李玚说完似乎自己也觉得这话说的过了,便走至一旁亲自动手换了那博山炉内宫人调制的苏合香,一面回首道,“听闻有个云韶院的内人曾频繁出入南熏殿侍奉,很得阿母的喜欢。既如此,竟不如将她调来。”
冯言闻此几要冷笑出来,背身向内咳了两声勉力平息了急促的呼吸方缓缓道:“阿爻,你可还记得‘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所指为何?”
“此天子孝也。”李玚收回手去,仍旧背对着冯言,静静开口语调轻柔,“幼时承教于独孤皇后,万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