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候梦_作者:神君麻麻(16)

2019-01-17 神君麻麻

  头顶的蝉鸣一声盖过一声,阳光落入树的缝隙里,在林间漏下错落的光束。

  两个少年穿行在寥寥光影间。山路崎岖不平,连奚的步履亦或深或浅。他避开人多的大路,另择了一条掩在密林里蓬蒿丛生的山道。

  乔淮手臂软软的垂在连奚的脖子两侧,下巴搁在他的肩上,看起来没什么分量,似一个大号的人形包袱。

  他们这是要去哪儿呢。

  离西厢已经有一段距离了,乔淮紧绷的身子渐渐放松了下来,眼神却是愈显迷茫。

  山风吹干了脸上的泪痕,有些干疼。方才那番歇斯底里的劲儿过去了,这会手掌上的伤口也突突的叫嚣着,他四下张望以期能缓解一二。

  咦,这个视角倒是新鲜。从连奚的肩向前方看去,视野开阔了不少,呼吸好似也变得顺畅了。

  “唔!” 忽然脚下一个跌迾,乔淮的脸猝不及防直直撞上了连奚的后颈。

  “你没事吧。”

  连奚站直身子,侧头探询的看过来,余光只瞧见一个俏皮的发旋,和露出的一点泛红的耳尖。

  “我没事,放我下来吧。”乔淮腾出一只手捂鼻闷声道,另一只手却还不忘紧攥着连奚的衣服。一双修长的腿更是下意识的收紧了几分。

  “……”

  身体摩挲间,连奚默了一瞬,又抬步继续往前走去,只是步子比之前要快了些许。

  “我说放我下来呀,小爷自己能走。”

  “别闹,你伤着呢。”

  可他只伤了手呀?

  正欲脱口,无意中却瞥见少年耳后悄然爬上了一抹红,为他终年不变的脸色添了彩。

  咦?

  乔淮眨眨眼,敛了声。

  2.

  说起来,乔淮还是头一次被人背在身上。

  他想起小时候每每躺在泥地上打滚想让阿娘背背他,阿娘就会一脸嫌弃的操起擀面杖把他撵下河去洗澡。后来阿娘身子不好了,他也不敢再提了。

  连奚的背很宽,他靠在上面,眼皮渐渐沉重,阖起。

  “戏子最是无情,老爷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汤,竟真当老天眷顾,还能从烟花地里捡回自己的骨肉。”

  姨娘们的讥讽在黑暗里突兀的响起。

  他又看见了淮水边的小院子。

  那个人是不是他的生父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阿娘卖艺只是为了养活他,走下戏台卸下戏装的阿娘是强悍又泼辣的女子,以至于周围没有哪个地痞流子敢来骚扰他们母子。

  他的名字的确是就地取材,但他没有告诉连奚后面的话。

  淮,淮水也。

  阿娘说,她是淮水上的风尘,而他是河里至清的水。

  他一度怨恨她留给他的这张脸。甚至许久不曾照过镜子。

  到头来,淮水上的风尘相隔千里还是烙在他的身上,多么讽刺。

  但他又怎么会不懂她的苦心呢,她明知道那个人为她痴狂至此,哪怕让他一辈子作为她的影子任那个人摆布也罢,只为他能活着。

  那些人笑话阿娘是个戏子,笑与看客,哭与看客。台下的人图完了乐便散了,嘴里却还说着戏子无情的混账话。

  小时候被阿娘没收了糖的他哭的很伤心,可是哭过了依然吃不到糖。同样的,被关在深宅里的他也明白了阿娘不会来接他了,掉再多的眼泪也无济于事。

  阿娘一定是放心的吧,她知道他也和她有一样的心疾,她拿准了那个人最后不会作出出阁的事。这是步险棋,她赢了,可是谁又问过他的意思?

  戏子真的无情么。大概吧。

  于是他给自己搭起戏台子,有声有色的演了起来,只是这次轮到看客们不好过了,这出戏未结束谁也别想离开,且看他把无情二字演个明白才好。

  直到连奚出现了。

  他不看他演的戏,他只是塞给他想要已久的糖,让他不要再哭了。

  这个人把他从戏台子上硬生生拽了下来。他说——乔淮你是傻子么,躲不过就跑啊。

  你才是傻子,你又何必和我一起跑啊。

  久积的情绪酿成了酒,直叫人沉醉其中,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眼睫上挂着的水珠儿汇成两股小溪淌下。

  乔淮睁开迷离的眼,恍惚间顺从本能依眷的在肩头蹭了又蹭。

  如若能一直这么赖在他身上,去哪里好像都不重要了。

  3.

  背上隔着衣料透来温热的湿意,连奚垂下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