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诏霖沉默良久,终是蹲下身子想为他治疗。
湛赢见他这般动作嘴角微扬,断断续续道:“不必费事,已经……够了。”
“我想作为百……百洛弟子死去,我犯了诸多宗规,你愿意代替师父,送我一程……吗?”
两句话,湛赢说了好久,他喉间满是鲜血,眼前也开始朦胧。
秦诏霖攥紧了手,他何尝不知道眼前人的劣迹死几次都不够。可他也是自己的师弟,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也曾一起把酒言欢,一起并肩作战过。在真正面对他的死亡时,他发现自己竟还是止不住的悲伤。
湛赢缓缓抬起手,拉了拉他的衣角,“拜托了,师兄……”
他还有太多话想对他说,可他已没力气再多说一句。他这一生恶贯满盈,死有余辜。可他也真的,真的从没想过要伤害这个人。也许再恶的人也是人,终有软肋,终有在乎的人。
模糊的视线里,他好像看到秦诏霖哭了,又好像没有。
他回想起多年前那悠悠的时光,这人似乎也曾哭过,为了救他而哭。
他现在是不是在为要亲手杀了自己而哭呢?
喉间血堵塞,湛赢呛咳一声,嘴角不断流出鲜血,他闭上了眼睛。
“动手吧……”
两人周围一片寂静,原本涌起的风也停了,仿佛变成了一个无声世界。
湛赢躺在地上,忽然觉得很宁静。那是自从师父与师妹死去,唯一的师兄也离开百洛后,第一次这般放松。
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知道死前,有人陪在自己身边就够了。
头部传来轻微的疼痛,他知道这是痛苦最少的方式。
他看到孩提时他们三人在水中嬉戏,他的师父并不太注重男女之别,师妹竟然也光着身子和他们嬉闹;他看到自己与师兄偷溜出城,被罚到祠堂抄书念经;他看到师妹初长成,涂上胭脂问他如何,他却红了脸;他看到自己试炼重伤,师兄背着他踏过千里求药,以为救不了自己时默默流泪……
他看到好多好多,也看到自己弑师,疯了一样炼丹,却仍没救回师妹。
他看到了恶魔般的自己,与那些惨死的无辜人。
最后的画面定格,却不是他以为的手下冤魂。
那是一滴眼泪,清晰可见,晶莹剔透,仿佛要洗净他肮脏的灵魂一般。
师兄……
湛赢最后在心里默念了一次,用着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之物递给秦诏霖,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那一夜,三派管辖内并没有□□,人们度过一夜,迎来新的黎明。各派都在不断召回派出的弟子,官道上有返程的人来来往往,说说笑笑,演绎着自己的欢喜。
百洛城的百姓都在议论那晚祭坛小岛上不断冲出的闪光,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人们将其当作市井闲话,当作民间传奇议论纷纷,一段时间后又被别的新鲜事所取代,逐渐淡出人们的脑海。
似乎什么也没变,又似乎什么东西悄然变了。
一个月后,百洛长老宣布宗主湛赢退位,云游四海不知所踪。百洛大弟子明慕月继位,成为百洛新一任宗主。
世间为之哗然。
更换宗主之事重中之重,岂能随随便便昭告天下便可了事。随之而来的质疑与猜忌不曾少过,但有着长留与剑衍的支撑,百洛还是度过了最艰难的阶段,迎来了稳定。
湛赢之事是三派公认的秘密,只有长老以上少数人知道,却不会有人提起。世间的根基一直由三派维持,一角坍塌,所带来的也许是数百派别的厮杀。这是对根基致命的伤害,三派只能选择隐藏起来。
正如上位者,总有着常人所不知的秘密。
与三派之间牵扯不清的关系不同,季如翌这边的关系倒是明明白白。
最近帮助明慕月稳定百洛,以及一直在处理药阁后续交接的事,季如翌倒也没离开。
明慕月成为宗主后本叫他继续担任药阁药主,不过被他拒绝了。他为了那颗药而来,如今它随着湛赢的死不知所踪,自己也没必要再一直留在这里。
况且,还有人在等着他。
季如翌交代完最后一件事从药阁出来时,便看到了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
秦让最近回了一次剑衍,两人也有十多日未见面。
此时秦让正背对他低头弄着什么东西,季如翌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头探过去道:“弄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