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可鉴_作者:十月又十三(18)

  后来他知道了,他能碰到的只有那些死物,他也曾想过要用纸笔将自己的遭遇写下来,可是他发现一旦他拿起属于阳间的东西,那些人就再看不到这些东西了,他留下的字也没人看得见。他试过很多种办法,但只要是让他有可能被外界感知到的一切事情他都无法做,或者做了也没用。

  后来他认了,打算守着如斯岁月,孤寂到永久,除非魂魄消散,否则他甚至不会老不会死。

  他只是一缕生魂,一缕阎王殿不收,人间界不知的生魂。

  他的存在好似虚无,若不是那些零散的记忆,他甚至都不觉得自己曾经在这里存在过。

  他害怕孤寂,可热闹便如同清晨的朝露,阳光照射下,不久便消失了,就如同它从未出现过。

  只剩他这样一个孤寂了百年的人默默怀念,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记得一片树叶上曾经存在过的露水,除了他。就如同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有归属的,除了他。

  他甚至不是这个时代的,他的时代被淹没在历史的长河里,再不复存在,他是一缕既无国也无家的游魂。

  后来他听到房子外面连天的炮火声、尖叫声,绝望而凄厉,然后归于平静。

  这房子便再次荒芜了下来,后来不知又过了多少年,这里终于成了如今这样子,住着现如今的这一家人,后来年轻人走了,只剩下两个老人,几年前老人也不见了。

  这里又成了无声的坟茔,空旷孤寂得可怕。

  时光如长河,一去便不会再回来,这里唯一剩下的,便是那棵老榕树,它从一棵小树苗长成如今这样,这中间横跨了几百年的光阴似水。

  当真是流光容易把人抛,既无樱桃,也无芭蕉。

  几百年的老榕树和几百年的游魂,也当真是相配得很。

  他曾经以为他会一直和这棵老榕树作伴,他脑子里面所谓的会有人看得见他,会有人能带他出去,都是他百年孤寂所产生的臆想。

  他曾百年不曾开口说过话,所以现在话说得很慢,组织语言也是很需要思考的一件事。

  当他确认夏言能够看见他时,他的内心是狂喜的。好似这数百年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他压抑着内心的狂喜,小心翼翼地从他孤寂的世界中探出触角来问夏言能不能带他走。

  他无比期待无比期待地想要出去看看现在的世界。他甚至想着要回以前的家里看看,他当然知道他以前的家经过如斯光阴恐怕早已物是人非了。可那是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是一个孤寂的灵魂对故乡最殷切的念想和几乎刻近骨子里的归属感。

  他只是想要去那片土地上看看,哪怕仅仅是缅怀那些无数次午夜梦回时闯进脑海中的片段也好。

  昏黄的灯光,母亲殷切的关怀,一切的一切,哪怕年华不再,也因为一遍又一遍的回忆而历久弥新。

  他渴望回去,那里曾经有过他的家。

  可是他太久太久没有和人交流了,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数百年的渴望,他直白的问了那人可不可以带他走,可那人他不愿意,不愿意带他离开,他甚至不愿意和他多说说话。

  是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对这样百年的孤寂感同身受的。对方与他非亲非故,拒绝也是理所应当的,他不怪他,但他依然想做最后一次努力。所以他今天一直在门口等他,他希望他最终能够改变主意带他走。

  夏言见对方久久不说话,那人的眼睛里有漫天星子,他眼睁睁看着那映着漫天星河的眼睛一点点暗淡下去,最终归于一片黑暗的死寂,里面浓重的绝望压得夏言喘不过气。

  夏言突然就心生不忍,这样美的一双眼睛,应该是闪着光的,不该是现在这样,像是一滩搅不动的死水。

  罢了,他想,师父总叫他随心而为,现在他既然已经对这个人心生不忍,那便帮他一帮又如何,也不如何麻烦,他住的地方很大,师父也长年不在,多住个生魂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想,便这样做了,于是他对那人说:“我可以带你走,也可以为你提供住处,毕竟你对这里人生地不熟,你也可以一直跟着我,但不可以给我惹麻烦。”

  说完他好整以暇的想看看身边这人的反应,那人听见这话后呆了一呆,像没反应过来似的。然后他的眼睛便一点一点亮了起来,一闪一闪的。

  他一把抓住夏言的手,我我我了半天,终于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多谢,我、我一定不会添麻烦的。”说完想是觉得这样抓着人家不放太丢人了一点,所以他立刻松开了夏言的手,然后夏言就看见这人的脸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个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