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鲋记_作者:冬小树(66)

2019-01-06 冬小树

  可是疗伤行至半途,那温热之气猝然辄止,继而消弭不见。秦晋深感内息窒塞,从心口那处忽然传来一阵闷痛,使人神短气浮,不禁一口淤血涌上喉咙,喷了满襟。清逆连忙收掌,翻手点了他四处穴位,下床问道:“可有不适?”

  秦晋摆手表示无碍,瞧他眉头紧锁立在床头,问道:“此伤非同小可?”

  “不是。”

  清逆凝重道:“非是受伤之因,你体内尚有一股拧搅的蛮力,我方才所渡之气被其全数搅散,才致莫施能为。”

  秦晋想到体内蛊虫未消,料来应是因此所致,便摇头笑道:“大概是秦某无福消受师父这浑厚功力,可惜可惜。”

  清逆沉吟道:“秦施主,和尚尚有一事不明——即你被送来之时遍体红淤如同犯廯,经医丘诊后只说是毒,毒性却是未知……你先前是否中过甚奇蛊诡毒之流?”

  秦晋一愣,赶紧抬臂,发现周身皮肉上白皙如常,并无异状。

  “天明之前已全数褪去,”清逆道:“所以使人费解。”

  他懵怔一瞬,死活记不得昏厥之前是怎般状况,脱口道:“我那红斑……可有行迹?”

  “没有,”清逆亦觉奇怪,道:“何发此问?”

  秦晋放下心来,即便是清逆也不可不防,毕竟图谱现世非同小可。他啃了手指思索片刻,把前情一项一项如鱼凫水般剥离清晰——先是记起在山下林中徒然兴起要同小魔头交欢,以至于后来气血不济,在心慌气短之际还看到楚朝秦欲割臂取血来救……

  等等,血?

  难道是因为楚朝秦之血——

  秦晋把双眼猛地一睁。

  清逆在旁见他神色尤异,问道:“想起何事?”

  秦晋将欲解释,忽听外面撞起午钟,知是有要事召集众僧。清逆也不再相问,只命其稍安勿躁,轻描淡写道:“怕是誓师大会要开始了。”

  秦晋这才忆起楚朝秦当初在山下说过,说少林擒捉到甚了不得的人物,欲以此聚集众派,杀鸡骇猴立以为戒。他对此毫不关心,眼见清逆理袍欲走,才忙喊住他道:“师父且留步!”

  清逆回身,道:“请讲。”

  “出家人从不打诳语,”秦晋想了想道:“故而我想要问你再打听一人,那个,楚朝秦他……可也在寺中?”

  清逆听罢眼睫微闪,继而立掌于前,宣了声佛号道:“不在。”

  秦晋极怕他受关押,故而先松一口气,但听对方语气不善,又禁不住心里一沉,忍不住问道:“那大师可知晓他去了何处?”

  清逆静默而立,缓缓于手中拨走数颗檀珠。他遥望正殿门前,见各色人马正如百川汇海,接踵比肩而来。而秦晋离得远些,却也能听见峰下声如洪钟,响彻云霄。

  他侧耳倾听,登时“杀人偿命”、“誓灭魔教”等字眼随风裹挟入门。

  槛外喊声逼近,仿佛仅在眼前。秦晋坐在榻上回神须臾,忽然道:“清逆师父,烦请也带我下去看一看这大会究竟是怎生开法罢?”

  他喃喃道:“我好奇得很呢。”

  誓师大会,恰如其名。

  武林久未成盟,能将众门派召集一处共行盛举的,也唯有少林武当当仁不让,能居鏖首。而历来武当派讲究自然无为,远离纷扰世事,故而少林接下重任,大方敞开了山门。

  秦晋执意披衣趿鞋,随清逆走出禅门,方才发现五乳峰下早已人山人海,恍如过江之鲫,沸反盈天。

  他们所站之处地势颇高,对下几乎是一览无遗,秦晋也觉不出多少讶异,问道:“群情激愤至此,敢又是为图谱一事而来?”

  天上雨丝细如蛛网,清逆手持一柄油纸伞,在他身旁颔首不语。

  秦晋口中带笑,嘲道:“这誓师大会劳师动众,向来难得举行一次,今岁已经梅开二度,或许是该由着小魔头得意得意,这魔教在他手里着实可恶,也着实可贵。”

  清逆淡淡道:“自古正邪两立,互不干涉彼此长存者虽难得亦有之,然人之欲望无穷无尽,买铁思金贪心难足,众生皆是如此,何须分正道魔教,私以为并无偏颇。”

  听他话中意有所指,秦晋冷冷一哂,又道:“大师此言差矣,当今正道人人皆以除魔为己任,断龙山庄一案尚未定夺,贵寺便已带人踏平了清凉山,如果我是那楚朝秦,横竖做什么都是不对,便索性遂愿干上一两件惊世骇俗的大事,也不枉担这一回罪责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