涸鲋记_作者:冬小树(89)

2019-01-06 冬小树

  男子后脑着地,头骨应声而裂,一汪脓血从他身后漫了出来,映着明媚日头,遍染周围灰败杂草。

  楚朝秦气喘如牛,愣了许久,才听见秦晋从旁道:“小魔头哇。”

  他顾不上胸口壅塞,连滚带爬过去将他搀住。秦晋刚刚被一剑穿膛,此刻疼痛至极,只肯伛偻着跪在当处,有气无力伏在他肩上,喘道:“死了?”

  楚朝秦不敢回头,紧抱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秦晋叹了口气,道:“杀得干脆,挺好,不似我还得受场折磨。”说着他便去看楚朝秦,想摸他却不敢动,只得看了半晌,才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怎么见他开过口,死前倒是将话给说完了。”

  楚朝秦只管埋头瞧他创口,发现剑刃虽深,但一路未伤及肺腑,且与皮肉贴合极为紧密,竟连血都不曾大出。

  秦晋仍在看他,纵是怎样也看不够,顿时冒出一阵酸楚,又道:“大脑袋,他刚有一句话说的不对。”

  楚朝秦细细思量须臾,一声不吭,伸手握住他胸前剑柄。

  他才略微一动,秦晋便疼得抽搐,顿时没了任何情绪,情急道:“别管我了,人马上要围上来了,你快些去逃命罢……”

  楚朝秦充耳不闻,秦晋瞧他一副欲沉气拔刀之态,心下惊慌,连忙嚷道:“楚朝秦!你千万……”

  楚朝秦方才仰起脸来,将手指竖在唇前,轻轻吁了一声。

  秦晋一愣,听他抱怨道:“别吵吵。”

  秦晋:“……”

  接下来胸口只觉蓦地一空,秦晋几乎没来得及感受到任何痛处,楚朝秦已经将怪剑完全抽离。紧跟着看他按掌于上,一阵磅礴暖流倒灌而来,徐徐充盈起自己的奇经八脉。

  秦晋如沐春风,见他面色红涨,气劲绵长,源源不断,知道是此举应是舍了全身功力,只为给自己从鬼门关拉回一条性命,于是叹了口气。

  楚朝秦仿佛猜到他要说什么,道:“值得。”

  秦晋鼻子一酸,把腹中剩余想说的话全部黏腻在了喉咙里,出不去了。

  清凉山高不算高,险不算险,众派仅隔数月已是二次攻山,更加轻车熟路,只是上回的几位领袖人物无一存活,细想之下倒令人不寒而栗。

  楚朝秦将剑尖磕在花岗岩上,上头的血珠子仍顺锋滚下。天将大亮,阳光破云而出,将绵延而至的众人映照成荒山里蓬勃生长的蒿草,一茬茬不待春风,全冒了出来。

  秦晋内息得以接济,在旁捧着伤口喘道:“你说你费力救我作什么,再砍一刀该没法看了。”

  楚朝秦扭过脸来看他,然后奇道:“你哭了?”

  秦晋抹抹眼角,笑道:“疼啊。”

  楚朝秦抬手去摸他的脸,道:“真的?”

  秦晋哈哈大笑,笑到末了却扑扑簌簌落下来两行眼泪,把楚朝秦吓了一跳,半晌道:“你方才要跟我说的是什么?”

  秦晋摇摇头,顺势枕了他的手掌。楚朝秦温柔道:“他说了那么多句,是哪句话说的不对了?”

  “都不对,”秦晋道:“前些天,我两位师父全死在了长生谷,几年前,你爹妈尽葬在了清凉山。”

  楚朝秦抿了嘴,道:“是,还有么?”

  围山之声如将沸之水,重重叠叠漫了过来,秦晋望向山下,又看了看身后于烟尘中倾颓的空墙和残瓦,接着阖了眼,道:“我单单因那夜在这里碰见个人,心里喜欢,才出手救了他。”

  “无人指使,”秦晋微笑道:“也无关其他。”

  楚朝秦先是愣住了,懵懂道:“噢。”

  等他想了一想,于是笑了起来,又道:“噢。”

  一月之后。

  天近黄昏,忽然落起毛毛细霖,挑茶的小贩瞧左右无客,便想收摊回家。

  此时有人走来,从后拍了拍他肩膀,问道:“小二,可有喝的?”

  小二回头,瞧这人手里却牵了一头灰鬃毛驴,而畜生上还坐有一人,笑吟吟撑了柄伞。两人皆是高大丰朗,简单装扮,便忙卸了担子,引他们走去一处茂密榕树下避雨,道:“有,有。”

  他自柜里取来瓷碗,用布巾揩过,又去舀水,边笑道:“两位爷看来面生,头一回到这来罢?”

  撑伞这人道:“小二哥利害眼力,这大路边上每日来往少说数百口人,你能个个都认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