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的是离开这个字眼,而非“去世”。
云霜敏感地留意到了,微微皱了眉头。
“我老了,迟早有一天会退位,可魔界需要一个王,一个可以给两界子民带来和平的君王。我希望,这个人是你……”说到这儿,唐显的目光从桌上的上善如水剑上滑过,“这些年,因着半人半魂的体质,你着实受了不少委屈。在仙界,他们视你为异类,可是在这儿,没有人会在意这些。魔界以强者为尊,没有仙界那么多道貌岸然之辈。所以,回来吧,你一直属于这里。只要你愿意,这片天下,我尽可将它交给你!”
权利的诱惑这样大,有些人倾其一生想到得到的东西就这样简单地捧到了面前,可是云霜那双清亮的眼眸始终平静无波:“将我救出水牢之人,是您安排的吧?他既能将上善如水剑还给我,就代表您已然知晓我师尊欲将天剑峰掌峰之位传予我之事。既如此,又何必再提这话?”
唐显神色有些不愉:“一个破落小派焉能和赤仙宗相比?”
“天剑峰是我的家,我生于斯,长于斯。”云霜平静地说,“此生,只会是天剑峰弟子。”
“霜儿,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算什么天剑峰弟子?那些人如此待你,你就不恨么?”
“计荀告诉我,世间之事,不是非黑即白。魔界有好人,也有坏人,仙界亦然。”提起计荀,云霜心头微软,连目光也柔和下来,“我总不能因为坏人加诸于身的痛苦,就憎恨整个仙道。”
他伸手拿过酒壶,亲自为自己添了一杯酒。
“来之前,甚至在此刻之前,我一直在担心此次相见,会不愉快。”云霜举杯,唇角弯着浅浅的笑,“但方才短短一番对话,突然让我明白。你我二人虽是从未有过交集的陌生人,但也是这世间羁绊最深之人,不管当年如何,日后如何,我们之间都有割舍不断的血脉亲情。很抱歉,让您失望了。”
“爹,我敬您。”
他仰头,一饮而尽。
唐显却怔在了当场,喃喃道:“你叫我什么?”
云霜站起来,垂眸道:“您早些歇息。”
他转身欲走,唐显却突然道:“慢着。”
“你这性子,同小时候一模一样,倔得很,同你那个师尊像了个十足十。”他闭了闭眼,长长呼出一口气,“罢了。”
随着话音落地,他的残影在空中飞快叠出一道轨迹。
只见他猛地出手,一掌抵在云霜后背。
暖流从四肢百骸迅速流淌而过,云霜捏紧拳,皱眉闭上眼。
再睁眼之时,星光在苍穹闪耀生辉,赤仙宗旌旗随风飘动,分明是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但眼前一切,显得如此清晰而明亮。他已是很久,没有再见到这样的景致了。
眼睛……完全能看见了……
云霜怔忪回头,唐显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倒酒,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唐显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道谢。
他垂眸看自己倒影在酒杯中的样子,低叹道:“帮我把你娘找回来吧,她不该受这样的苦……”
……
云霜躺回床上,还有些睡不着。
他仔细琢磨了下唐显今夜同他说的话,总觉得他答应得太过轻易了。
而且他还提及到他小时候的性情,一句无心之言,本不该放在心上,但他说这话之时的语气太过自然熟稔,仿佛他曾见儿时的自己似的。
实在是透着古怪……
他翻了个身,刚刚闭上眼,下一刻,耳朵微动,眼睛又猛地睁开。
窗户轻轻被人掀开,有一个人翻身跳了进来。
云霜悄悄摸住放在枕边的剑,待到那人越走越近,弯腰向他靠来,云霜一脚踹住那人膝盖,等他站立不稳,扑上床之时,拇指顶出长剑,一下横在那人脖颈。
那人身上带着甜腻的香味。
云霜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话,被他压制住的那人压低声音叫唤起来:“我的好挽风,你这下手也忒狠了……”
“……计荀?”云霜连忙将剑抖回鞘,扶他起来,“你怎么不躲。”
计荀揉着膝盖,苦笑道:“我怎知你连我也认不出?”
他正满腹心事,哪里有空想那么多?更何况,他打死也想不到,计荀有正门不入,堂堂天道之主,居然偷鸡摸狗地夜半跳窗而入。云霜脸颊微红:“你身上的味道和平时不同,我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