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明秀藏在王府数十年未有任何闪失,和叔功不可没。
如今寿将尽,渊澄伤怀,当下便携文无隅赶回王府。
留他在小筑,自己前去和叔寝屋。
连齐未得命跟出一段。
“你,”渊澄迟疑了下,还是道,“你去看着他。”
其实连齐心中不安,才跟了出来。
四下无人,他单膝跪地,将头埋低,“主子恕罪,文公子他、他假意落水,是……”
渊澄扬手打断他,“不用告诉我,回吧。”
言罢匆匆而去。
连齐沮丧不已,又跪了会才起身。
病榻之上和叔形容枯槁,双目深陷,空洞呆滞的眼在看见渊澄的一刻,陡然放光,艰难地挣扎着上身欲施主仆之礼。
渊澄急忙阔步走到床榻前,扶他靠坐床头。
生老病死,时至则行,不论贫富穷达,概不能逃。
“和叔,宽心养病,别多想。”渊澄眉眼含笑安慰道,屏退了左右。
和叔回笑,笑得苦楚,双手合并微微弓腰作揖,垂拉的眼角稀微泛泪光,“老奴行将就木,这辈子…唯一对不住的就是主子你。”他比划着,嗓子里发出破漏的嘶嘶声。
渊澄按住他双手,“和叔言重了,没什么对不起的,你为我们家劳心劳力,我谢你还来不及。”
和叔益发笑得苦涩,不知不觉浊泪横流,挣脱出双手,执意要说未尽之言,
“有件事老奴万万不能带进棺材,否则九泉之下无颜面对老爷,老爷和夫人,必定怪罪老奴,拔舌剖心也不足以谢罪…”
“没人会怪责你,形势既成定局,换作谁也无能为力。”
和叔惊诧地睁大了眼,干枯的手不停地颤抖,零零碎碎地比划道,“你,早已,知晓…”
渊澄点了点头。
和叔一颤一颤地继续手语,“那年中秋,皇帝走后,便有侍卫禁军潜伏在周围,直到…老爷夫人过世…可没想到他竟要少爷入宫抚养…我只有将错就错…”
渊澄苦笑,“我当了二十余年渊澄,已经做不回齐明秀,也不愿做齐明秀,若非你们,我早不该是这世上的人。明秀…那将是他应得的。”
不幸被文无隅言中,当年钟氏皇帝突然到访,渊大人只能兵行险招,将皇子留在身边。钟氏大概到死也没想到,齐皇后人竟是由他亲手抚养成人。不过,临死之前渊澄告诉了他,就是那最致命的一击,让他彻底断了气,死不瞑目。
和叔眼泪已经干涸,靠在锦枕上气息奄奄,却还用残存的气力问,“你何时得知…”
渊澄将他双手安放身侧,制止他继续耗费力气,口中回答道,“你领我初次进密室时,我就觉得摇床和那一方团锦被十分眼熟,却想不起曾经在哪见过。说来好笑,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梦里我才是住那暗室里的小孩。后来我得知何鸿源在大齐之时便是铸玺官,是他证实了我的猜想。可笑,满朝达官显宦,唯有他尚还记得我父母年轻时的模样。府里唯一一张挂在祠堂的画像,是渊大人和夫人最不相像的一张吧?”
和叔眼神渐渐迷蒙,脸上挂着一丝笑,渊澄看着他慢慢阖上双眼,独自说着,“其实进门之前我还是不敢确信,我宁可永远也不知道,现在……”
他轻轻抽回手,起身,遥望无尽夜空,
“我真后悔当初自以为是。”
若非一早谙晓真相,今时今日又将是别样光景。
弦月高悬。
留人不住,银辉满地,寂寂夜。
这厢文无隅凭栏望月。
月色溶溶,却将繁绿的枝叶徒添了几分怅惘。
“文公子,王爷在后府门。”连齐远远地回禀。
文无隅快走几步,问了句,“和叔病况如何?”
“属下不知,大概时日无多了。”连齐跟在他身后,回话没有犹豫。
文无隅默默无声。
一会儿便看见王爷倚墙而立,半身明晰半身晦。
见他到来,未曾抬眼,接过侍从手中的夜行斗篷错门而出。
刑部和大理寺的牢房构造大体相似。
不同的是此地没有随处可见冰冷森森的刑具绞架,多了些许人气,尽管都是狗苟蝇营之众。
漏夜而来的陌生人引起了一干未眠牢犯的骚动,纷纷聚到牢柱前打量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