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娼_作者:游人左(178)

  渊澄不想知道他们说什么,他该做的,都已做好。

  “打算什么时候放他们回府?”

  曲同音走近他,沉默良久才问这么一句。

  御案上的圣旨,一卷叠一卷,垒成个小丘,基本上他能想到的,都教坐在地上的皇帝拟写好了。齐明秀正在御案前看阅,很是安静,也没去打搅过渊澄。

  “过了子时吧。”渊澄回道。

  “你呢?”曲同音又问。

  渊澄默了声。

  静了一段,才听他沉沉的轻地像呓语的话音,“我没脸见他。”

  隔一会儿,声音又低了些,尤似哽咽难言,“我不敢见他。”

  曲同音呆怔住,以为是幻听,他完全没想到渊澄竟然也会哭。

  “想问你个事。”曲同音挨着他坐下,转走话题,“当年养心殿的火,是钟武放的吗?”曲同音扭头看着他侧脸,借着朦胧的亮,才发现他眼里看不见一点水光。

  渊澄唇线弯了些弧度,似笑,非笑,语气总归是冰冷的,“是与不是有何区别?”

  曲同音喉间一梗,继而笑叹道,“问得好,我回答不了。”

  倘若那把大火,是钟武所为,那么他的确该死。倘若不是他,而是齐后引火自焚,何尝不是钟武所迫,这笔账又何妨算到他头上。

  “所以文大人之死非你所为,也是因你而逝。你以为文公子必定怪你。”

  “不应该吗?”

  曲同音又叹气,这个问还是没法回答,“不如我先替你向他解释,你再去见他。”

  “不必了。”渊澄摇头,始终垂着脸看地。

  “可你总归是要见他的,拖不是办法。天就要黑了,他该着急了。”

  “半个时辰前,他叫人来禀,说要见我。”

  渊澄将头抬起,目光落在长廊尽头,文大人的尸身正在那处,周遭燃起了灯,那一处,却漆黑一片。

  忽地他惨然一笑,站起身来振袖弹裾,“再不见他,他非得闯进宫来。”

  曲同音跟着站起,“我也去吧。”

  “不用,这里的事,暂时托付给你了。”说着喊了卢克近前吩咐几句。

  过了有一会儿,一辆辒辌车停在神武广场。

  渊澄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文大人的尸身安置妥当。

  广场上的朝臣悉数站起来,无声注视着廊道那头。这一刻,可能是大康以来未曾有过的齐心,也是各怀心事的默哀。

  每离正乾门近一步,便有如一把满是豁口的钝刃在他身上磨一刀,让人连灵魂都为之战栗。

  渊澄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才从那金槛上站起来。他能接受文无隅的任何反应,失控、责骂、甚至提剑取他性命。

  可看见暗处走近的人影那一刻,他真想转身逃跑。

  “有人出来了。”

  “好像是王爷,真是小气啊,灯都不舍的多点几个,黑黢黢的。”

  这两人说着话,文无隅已经先一步走过去。是有点暗,他只能分辨走在最前头的是王爷,听着还有车轮声。

  远远的文无隅就兴奋地喊了声,“王爷!”

  渊澄的脚步滞停了一瞬,开始缓下来。

  文无隅先是微微笑着的,看得出来高兴劲,没几步,他看清了后面的辒辌车,两眼一呆,整个人就像被点了死穴,表情、身子一瞬间统统僵住。

  血漆般的宫墙内灯火阑珊,今日格外冷清。

  夜色如稠墨,轻风三掠无处依。

  似乎被风迷住了眼睛,文无隅的眼睫微微颤了下,目光从辒辌车落在渊澄身上,眼神复杂,似是不解、迷惑、询问,就是没有怒意。

  渊澄迎着这样的目光,已是心尖狂颤,却喉间如梗尖刺,又疼又涩。他躲开眼,不舍的,又看住他,终是开不了口。

  该说什么,说他食言了,再道一声谢罪?

  “王爷,王爷,我家大老爷在哪呢?”跟上来的文曲,唤得十分亲切。

  谢晚成也看见了辒辌车,脸色立马变了,一把抓住小跑的文曲,狠瞪了一眼。

  文曲一个急刹,莫名其妙地回看他,转头总算也瞅见了渊澄身后那辆隐在昏暗中与众不同的马车,装点饰物都很豪华的样子。

  他甩开谢晚成的手,往前边走几步,好奇地问,“咦,好新鲜,这什么马车,从来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