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你再说一声那句话吧。“
月平静的眼中终于出现波动,他试图伸出手抓住眼前露出释怀笑意的夜,可在下一瞬,他的手却穿透一片虚无。
夜的身体逐渐扭曲,缩小,直到变成一只大小眼的伤魂鸟。
它挥动翅膀,发出“咕咕“的叫声,仿佛在催促月。
官月半张着嘴,眼中滑落遗憾。
“我只要兄长,就好了。”
天空的雪,愈发大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伤魂鸟扑朔翅膀,像离弦的箭般飞起。它在空中盘旋,俯冲到元阳手中的木剑处,用爪子在其上摩擦出一道浅浅的痕迹。
“咕咕,咕咕。”
它最后看了眼蹲在地上的月,转头飞向天空。
夜扑腾它的翅膀,飞向飘着雪的天空,纵然是白日,它也会一直盘旋,盘旋……直到夜晚的新月升起,点缀漆黑的夜空。
“砰。”
天空中凝固住的巨大神鸟突然发生剧烈地晃动,大块大块地掉落碎片,腾起阵阵冰雾。巨鸟碎裂,化为无数只漆黑的伤魂鸟。
百鸟争鸣。
众人向天空望去。
大群的伤魂鸟如同突然出现在空中的黑色帘幕,遮蔽住暗红的云层,它们的拍翅声就像暴风骤雨,在众人的耳膜中引发晕眩地鸣叫。无以数计的暗灰色鸟喙,无以数计的青色瞳仁,它们划破空气,疾速地冲向天空。
“不要,不要!”
蹲坐在地上的矮老板突然跳腾起来,疯魔般得向伤魂鸟飞散的地方奔跑,他大声地喊叫,在快要碎裂的冰面上滑稽地蹦跳。
张甫天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却只抓到一个衣袍角。
田三庆跑着,跳着,眼中的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脖子上的青筋醒目地浮出。于他而言,这漫天飞舞的,不是伤魂鸟,而是一枚枚飞逝的铜钱。
再往前跑,再往前跑……
田三庆的面前,是薄碎的冰层,汹涌的海水在其下蓄势待发。可他丝毫没有迟疑,只是大步地迈着,不管不顾自己脚下正“咔擦咔擦”断裂的冰层。
众人的眼中,他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从船身的冰层滑走,向遥不可及的天际飞奔而去。
终于,田三庆踉跄,不可避及地陷入一个冰洞。
他没有挣扎。
冰冷的海水猛得灌进他的身子,将他拽入无底的深渊,眼中、耳中、鼻中、嘴中都塞满呛人的冰凉,他的四肢蜷缩在一起,稀疏的头发在海水中漂浮。
模模糊糊中,他又回到那个发霉的水缸,回到那个满是泥泞的脏地。
暴风骤雨般猛烈的拳打手踢后,丑陋的少年蜷缩在泥水中,眼睛麻木无光,缓缓流出因疼痛而溢出的眼泪。他的脸上黏着水藓,他的身边洒落发臭的铜钱。
浑身四骸都在发痛,少年艰难地撑起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地、一枚一枚拾起地上的铜钱。
他拖曳着瘸腿,缓慢地在泥地上踉跄,拖出两道长痕。
回去的路上,街市上的人们都避之不及,远远地便捂住鼻子绕道而过,他依旧拖曳着脚步往前走。
他的肚子在咕咕作响,他要用这些铜钱买一顿饭,填充饥肠辘辘的痛楚。
他停驻了脚步。
街头,一个肮脏如他的小孩子,分不清男女,正窝在角落瑟瑟发抖。可能是饿了,可能是病了,瘦弱得如同树叶般的单薄身躯,正在微弱地喘气。
那小东西,正用微弱的光亮看着他。
丑陋的少年僵硬地露出笑意,沾满泥土的脸更加丑了。
他走上前,小东西害怕地往角落处缩。
“哗啦。”
所有的铜钱都掉落在小东西的面前的纸板上,一枚一枚,发出悦耳的声响。
丑陋的少年的肚子又叫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他的声音因被发霉的水呛过而喑哑,说话的时候喉咙隐隐有灼烫的痛。
“我没有名字。”小东西用力地攥紧纸板上的铜钱。
“那我叫你兰草吧。”
少年说完话,便拖曳着步子离开纸板。
他是个泥地中的人,浑身恶臭,可他喜欢兰草的香味,淡淡的,好似能够洗涤一切肮脏。
铜钱,没了。
少年又恢复麻木的神情,腹部是火烧般的疼痛。
田三庆在海水中挣扎,七窍中已然溢出丝丝缕缕的淡红血丝,如同兰草的枝蔓般向外蔓延,蔓延……蔓延到深不可见的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