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下甲胄的谢陶换了身清简的雪青锦衣,发上束了盏玉冠。亓御见到清霜温容的谢陶微微蹙眉,难怪那都蓝冒着把自己赔出去的险,也要活捉昳王。
方叫人去请谢陶,是为了告诉谢陶他们即日回京。除此之外,亓御还要问清一件事:“都蓝会来擒殿下,殿下一早也料到了?”
谢陶微微点头,先时在十里岭的埋伏他便发觉突厥与中原有联络,既如此突厥人想必也是知道他现如今是皇帝名正言顺的继位人。倘若杀了他,大晋立新帝纷乱之际便是突厥浑水摸鱼之时。
他道:“你在,总归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虽然那都蓝确有些本事尤其是胆魄——敢率精锐突袭大营,一招釜底抽薪用的倒也叫人心惊肉跳。亓御几乎能预见倘若不是他有意隐瞒神机营的到来,且命林硕清理火器作战的痕迹,凭借都蓝的狡猾以及莫名的诉求难保不会想法子调开他直接劫走谢陶。
亓御不在去想那些假设,将案上一只褐色陶土做的朴素药瓶递向谢陶——这是亓御今日发觉谢陶呆滞时带着隐隐痛状,便向跟着自己的医师孙思清要了有些止痛功效的补身药丸。他道:“殿下虽有伤痛,但也不能耽搁回京的行程。”
轻抿艳色薄唇的谢陶周身氤氲着黯然,他接了药瓶道:“本王无碍,少将军尽可放心不会耽搁行程。”
本在专心致志的搭建军帐的林硕被亓御轻轻踢了一脚,林硕不用回头却也知道是亓御动的脚。他不耐烦的挥手要拨开亓御,语气嫌恶道:“没看我忙着呢!”
只听一道清冷慵懒怠慢的声音道:“那你忙吧,我护送昳王去墨城了。”
顿时麻溜站起的林硕惊喜的看着亓御,他不可置信喊道:“你确定?!”
亓御的回答并不让林硕全然满意,他道:“昳王若不堪扶持,我未必不会另择他人。”
心沉冰窖的林硕明白亓御不是全心全意要扶持正统,他有些恼怒亓御为何不能按理出牌匡扶正统,总是在正邪间游走既给人希望却时刻让别人绝望。
他想不通其中,只忿然作色的质问亓御:“你为何不能坚定立场?!”
无意与林硕争执的亓御转身,林硕不是他——没有经历过谢氏少帝的背叛如何能明白他心底的禁忌疼痛。他也曾坚定不移的匡扶正统,要他命的却也是正统。
墨城的存在很是独特,是荒凉黄土里的一道繁华的景色。这里笼络了周围所有部落氏族的贸易往来,黄土混杂草砌成的商铺里除了一般日常生活所需也有一些稀奇玩意儿。亓御等人进城时刚巧碰上了商户驱逐流民,一个发如杂草面污不堪的小童被人群哄挤倒在地上,流民涌动不知的将那小童踩的哀嚎嘶吼。
扶明递上水袋给昳王,他瞧见昳王眼中的怜悯便道:“殿下,墨城日日如此。”
拿了水袋的谢陶径直走向那个蜷缩在地上抽泣的小童,一只如玉的手撩开小童的干枯成块的短发,取了身上携带的方帕打湿后将水袋放在小童嘴边给其喂水。
伍子逢目瞪口呆的看着昳王,他纳闷道:“不是,昳王这样软的心肠怎么在漠北打仗的?难道打的都是口水仗?”
扶明狠厉的扫了伍子逢一眼,道:“休得无礼!”
因亓御与林硕去墨城马市淘换马匹前嘱咐伍子逢莫要生事,只管保护好昳王,伍子逢便闭了嘴。瞪了扶明几眼,心道:昳王这样子还不兴人讲的。
等到亓御二人将事办毕,回来发现昳王身边坐了个眉清目秀的小童。谢陶本以为亓御会不快,却不想亓御就跟没看见他救的小童,倒是林硕颇不放心的细问了前因后果。
马匹与物资到位尚需时日,谢陶等人便找了家民宿暂住一宿待明日出发。午夜时分,窸窸窣窣的动静声流淌在寂静的夜河里,也不知是何人的心跳声阵阵贯彻周遭。一只枯黄的小手摸上食柜的窗沿,一盏暖黄色的菜油灯亮了起来。
忍着一身伤痛的阿叹瘦小的身子蜷缩着,借着昏黄的灯光阿叹瞧见那人眉上无伤莫名的松了口气——不是被恩公发觉自己偷盗便好。
亓御饶有兴致的看着松快似的小童,他道:“晚膳你吃的最多,这是作甚?”
阿叹虽是流民却是不怕贵气滔天的亓御,他勉强撑着身子跪着道:“贵人开恩,我只是想救救我朋友,贵人千万不要告诉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