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发洛阳_作者:一碗月光(55)

2018-11-25 一碗月光

  伯伯就那么一声不吭,一声不吭地感受着自己的皮从身体上被扒拉开,用他那双漆如点墨的眼睛望着寻洛。

  面皮已起了一半,他真实的俊秀的脸,如今一半是裸露的嫩肉,另一半还是干净的面皮,因而一只眼睛下面是红的,另一只眼睛下面是白的。他无动于衷,还是那么看着他。

  就那么望着他。

  寻洛在发抖。

  终于等到整个刑罚结束,柱子上是一个浑身通红,没了皮的肉体。既是活剥,那自然还活着。

  寻洛捏紧着的手指僵痛,他以为一切就要结束了,心里万般疼痛夹了一丝安慰,却迎来了一句话:“门主今儿心情好,赏这位大侠一窝蛇吧。”

  轰一声,脑中炸开了。寻洛咬紧了牙,不敢去看被绑在柱上的人,眼前满是血红色。

  文伯伸手一拍他后背,他一下子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来,紧接着突然吐了,狠了命地,像是要将心肺都吐出来。

  血与秽物和着从他胃里翻腾而上,争抢着冲出喉咙,呛住了鼻腔,呛出了眼泪。他一边咳嗽一边不自觉呸了一声,吐出两颗碎牙来。

  文伯见状啧了一声

  “何必呢公子?”他怜惜似地捏起他下巴,用袖子揩干净了他的脸,“一条狗而已。”

  长大之后的寻洛怀疑自己是在逃避。他咬碎了牙,让自己咳到半死,是为了避开这场刑罚的后半段,更是为了避开伯伯那平静又怜悯的眼神。

  他得逞了。

  入了夜,在床上已辗转了半天的他被带到门主房中,门主天萝正隔着珠帘端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冷眼瞧着他跪在地上。

  等他跪到膝盖麻木之时,椅子上的人才缓缓走下来,道:“抬起头来。”极美艳的一张脸便出现在眼前。

  寻洛一看,骤然一阵反胃,硬生生忍住了。他知道自己脸上的五官与面前这人几乎一模一样。

  令人厌恶。

  她捏住他尚还柔嫩的下巴:“我可告诉过你,刺客不可有多余的情感?”

  寻洛艰难地点点头,天萝松开他,手指转而温柔地抚上他脸颊:“儿子,你别怪娘亲,娘亲也是为了你好,只有如此才能活得轻松些。”

  这轻柔的一句之后,她脸色一变,顿时又狠起来,再次捏住他下巴,几乎要将他小小的骨头捏碎:“听懂了么?”

  被她制住,寻洛说不出话来也无法点头,只得发出呜呜的声音。天萝轻笑一声又松开他:“对不起对不起,娘亲太着急下手重了,痛不痛?”

  寻洛连忙摇摇头,待她起身之后,狠狠打了个寒颤。

  天萝转了个身,那绣满茑萝的大红袍子随着她动作一掀,上头的金线整个都在摇晃,瞧上去让人十分难受。

  她款款走向一旁的几案,拿起一面精巧的手鼓来,又走至他面前蹲下:“今儿是清明,娘亲送你个礼物。”

  清明送礼,怎么想都是不祥,十岁的寻洛却只能呆愣愣地看着她。天萝笑意盈盈地将鼓塞进他手中:“娘亲就你这么个儿子,往后天门门主之位便是你的,可别让我失望了。”

  寻洛点点头,指尖摸到那鼓面十分光滑,便又不由自主地摩挲了两下。天萝似乎很高兴:“这鼓面很漂亮吧?敲起来声音很温柔呢,你敲来娘亲听听。”

  他依言做了,那声音果然柔和,便勉强笑了一笑,在那一瞬间真以为是娘亲久违的温情。

  天萝眯眼瞧了他一会儿,又施施然道:“这是你那伯伯的皮做的,花了一整张脸皮与颈皮,行刑人枯坐了六个时辰,就只做成了这面鼓呢。”

  骨碌碌,那鼓从寻洛手中滚落至天萝脚下。天萝大笑起来。那美艳绝伦的脸一直对着他,双眼却如同两个漆黑的空洞,似乎随时要将他整个灵魂都吸进去。

  寻洛身子一颤,仍旧没有醒来。

  场景再转换,仍旧是天门中属于他的那个小院。站在房门口的他,年方十三,已是地字号的刺客了。

  彼时是冬日里,花台里头的牡丹,只剩下了枯杆。

  文伯告诉他,他只要再败一人,便会升作天字号刺客,成为如今天字号中年龄最轻,也是最有前途的一个。

  他说不清心里的感受,但不是悲也不是喜。

  知道这消息之后他去找了自己唯一的朋友,他们都叫他阿八。

  在天门中,天字号以下的人是不配拥有名字的。寻洛是门主之子,因而自小被称作公子,其他人便只得以数字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