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福告御状不果,怎会就此作罢?敏三只觉不妥,出宫便返家收拾细软,托辞出城几日,好避风头。一出城门,果然冤家路窄,迎面便是耶律父子。那父子不由分说,便要将他拿下治罪。
敏三道:「咱家何罪之有?」千福故作苦口婆心劝道:「敏三世侄,咱们好歹是一家人,何不开心见诚?我佛慈悲,回头是岸,随我回宫,向皇上请罪罢。」绍马急道:「爹爹!此人生性狡猾,诡计多端,何必好言相劝?押他回去便是!」
敏三喝道:「我究竟所犯何事?」千福不答,转头同绍马道:「我儿所言不差,这厮果然执迷不悟。阿弥陀佛,咱家素不杀生。绍马,随我将他拿下,回宫再谈。」
千福虽轻描淡写,但「谈」字刚落,四面杀出一队人马,个个剑拔弩张,将敏三围了个水泄不通。敏三见这阵势,忽然仰天大笑,道:「咱家区区一个武夫,竟值得两位劳师动众,甚至惊动皇上,来对付我一人,确是萧某荣幸!」
于是敏三单人匹马,杀入阵中,左避长刀,右闪乱箭,见着一处破绽,冲将过去,回首便三矢齐发,一矢正中一人肩头,一矢直取千福发鬓,一矢穿过人阵,擦过绍马面颊,刺到他身后树上。绍马只觉面上发热,一摸满手是血,连呼救命,竟堕马昏了过去。千福爱儿心切,顾不得萧敏三,赶忙召回兵马,护送他儿去看大夫。
敏三见那绍马哭爹喊娘,狼狈不堪,心中窃笑,但也不敢久留,一路策马东行,离了辽境,穿过夏国,半月后,辗转到了宋国。
这日飞雪连绵,天地皆白,不见尽头。敏三行了半日,不见一砖一瓦。饥寒交加之际,竟见一座小庙,隐于雪中,即时大喜过望。入内抬头一看,方知此地非比寻常。举头三尺既非佛祖,亦非菩萨,却是一尊女神像,前头一块木牌,上书「无生老母」。这小庙不过十数尺宽,只容得下一个蒲团。敏三连忙跪下,对那神像三跪九叩:「无生老母在上,小子落难,来借宿一段时日,有怪莫怪。」
天寒地冻,敏三生怕那马饿着,干粮都与他吃了,自己粒米未进。劳顿了一整日,渐有倦意,寻来几支蜡烛,生火点了盏小灯,关上庙门,枕着蒲团躺下。不知是心有愁绪,还是腹中无物,越躺便越醒神,辽国旧事,恍如昨日,如今苦况,反倒更如梦幻。
他自认好色口贱,好歹行事坦荡,待人以诚,绝不遮掩扭捏。可就是他这性情,反易为人所害,几个伪善小人,挑拨几句,教他失了荣华富贵,两手空空流落他乡,上月去饮花酒时,怎料到今日落难?
他越想越是不忿,翻了个身,结果地板不平,背撞到砖角上,痛得断了思绪,骂了几句波斯粗话,不禁腹诽:「连这破庙也要欺我?」挑灯去看,果真见到一块石板,顶起一角,露出一条缝来。搬开那石板,赫见一个木箱,打开香料刺鼻,里头数本旧书,上书《白莲宝鉴》。
敏三见这书既非典籍,又非秘笈,写满教条戒律,煞有介事,一路翻书,一路自然自语:「几本破书,净说什么白莲菜,又不能果腹,要来何用? 」语毕,忽地灵机一触,想出条活路来。
只见无生老母像,慈眉善目,几分似如来,又几分似观音,不由想起那耶律千福来。千福自认熟读佛经,慈悲为怀,置他于死地时,可有留过情面?莫非这赶尽杀绝,斩草除根之事,也是佛祖教的?敏三越想越恨,恨这耶律父子以佛名行恶,亦恨大辽上下,只见他两个虔诚表象,却看不透二人歹念。尤其是那千福,一副循循善诱模样,说几句好听话儿,自诩导人向善,这便高人一等,实在可笑至极。
今日流离失所,既拜耶律父子所赐,又因缘际会,得此秘籍,不如当个神棍,自立一宗,看能诓得几多愚民?如此思索一番,心中豁然开朗,他萧敏三,不做伪君子,只为真小人!
于是敏三即刻开门远眺,只见大雪已停,山坡之下,隐约是个村落,于是思量少顷,计上心头,竟赫赫笑出声来,居然忘了肚饿疲倦,挑灯夜读不提。莫非当真如《劝学文》所言,「书中自有千钟粟」?且听下回。
第二回 义贼落草西贤村 行者寻亲八咏楼
话说这敏三一见《白莲宝鉴》,顿如醍醐灌顶,既已流落异乡,何不既来之,则安之,在此地玩个痛快?说不定靠这奇书,还可换得锦衣玉食,美人在怀,当夜便苦读起来,渐渐枕书入眠。及至半夜,他正酣睡时,腰间匕首跌倒地上,惊醒了他。此时灯也灭了,敏三满地摸索,抓到那刀柄,摸到刀上萧氏刻印,忽然又有主意。